阳光晒得陆无尘脚踝发痒,不是那种“该起床了”的烦躁,而是像有人拿狗尾巴草轻轻扫你脚心——烦,但懒得动。藤须还缠在那儿,软乎乎的,勒得不紧,倒像是在替他数心跳。
他没睁眼,只是把酒葫芦往怀里拢了拢,动作熟稔得像抱枕头。这葫芦是酒道人塞给他的,说是“防身利器”,其实八成是老头喝多了顺手塞了个空瓶。可刚才那一缕酒香飘出来时,他分明闻到了点不一样的东西:不是醉生梦死的浓烈,也不是寻常灵酒的清香,而是一种……老骨头泡在岁月里熬出来的味道,苦底藏香,像极了小时候偷喝过的陆家祠堂供酒。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葫芦嘴,忽然碰到一道凸起的纹路——之前从没注意过,像是谁用指甲刻下的符文,歪歪扭扭,透着股“我喝多了但我还能刻”的倔劲儿。
“系统爸爸,你家酒葫芦还会兼职雕刻艺术?”他随口调侃,声音懒散得能滴出油来。
系统没回话。难得一次没跳出来抢戏。
陆无尘也不恼,反而更放松了。他知道,有些事,系统帮不上忙,得靠自己接住。
他翻了个身,脸埋进泥土里,鼻尖蹭到灵田刚长出的嫩芽,凉丝丝的。这一趴,整个人都陷进了地气里,舒服得像被大地盖了条薄被。
就在这时,葫芦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嗡”。
不是震动,也不是响动,更像是……一声叹息。
紧接着,一道画面毫无预兆地撞进他脑子里——没有系统弹窗,没有黑屏过渡,就像谁往你眼睛里塞了张热乎的煎饼果子,直接糊脸。
画面里有个年轻男人,披头散发,衣衫破碎,右手只剩半截断臂,血顺着指尖往下滴,在地上砸出一朵朵暗红的花。他站在一座山门前,身后是熟悉的飞檐翘角——陆家祠堂!可那会儿的祠堂还没塌,香火鼎盛,人影晃动。
年轻男人举着剑,对着一道模糊的黑影怒吼:“此子不可杀!谁敢动他,先过我这一剑!”
话音未落,黑影抬手,一道乌光闪过。
画面戛然而止。
陆无尘猛地坐起来,泥巴糊了一脸,连鼻孔都没躲过。
他愣了几秒,然后低头看手——指尖还沾着刚才蹭到的泥土,掌心却莫名发烫,仿佛刚才那道剑光,真从几百年前劈到了现在。
“……关我屁事?”他下意识说了句口头禅,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不像平时那么顺溜。
这次,是真的关他的事。
他忽然明白了那缕酒香为什么掺着剑气余温——不是巧合,是酒道人把自己最后一点念想泡进去了。不是留给世界的,是留给他的。
藤须还在脚踝上绕着,轻轻晃了晃,像在问:“你还好吗?”
陆无尘没回答,只是慢慢把酒葫芦抱起来,拧紧盖子。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又像是怕惊走什么。
他低头看着葫芦上那道刻痕,忽然笑了:“老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躺平?所以才挑了个最咸鱼的方式传话——等我睡够了,再让我知道你为我拼过命。”
风吹过灵田,黄瓜藤集体弯腰,像是在鞠躬。
他靠回泥地,这次没闭眼,只是望着天。
云很慢,风很轻,连时间都懒得加速。
可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悄变重。
不是负担,是重量。
他想起小时候被人推下池塘,没人救他,只有酒道人醉醺醺路过,捞他上来时还嘟囔:“小友啊,你这命硬得很,别浪费在我这种老骨头身上。”
原来不是醉话。
那是遗愿的前奏。
他摸了摸腰间的咸鱼玉佩,鱼眼位置的金线微微一颤,像是回应。
“行吧,”他低声说,语气依旧懒洋洋,可字字清晰,“你让我别走你的老路,那我就走出一条新路来。”
不是热血沸腾的宣言,而是像种黄瓜那样——随手一埋,等它自己长出来。
他把酒葫芦放回原位,动作轻得像放一颗熟睡的蛋。
然后躺回去,继续晒太阳。
藤须重新缠上脚踝,这次勒得紧了些,像在确认他还在这儿。
远处传来脚步声——不是白璃,也不是金龙,是风踩着草叶走过的节奏。
陆无尘没动,只是把眼皮垂得更低了些。
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暖得让人想哭。
但他没哭,只是把嘴角抿成一条线,稳稳地,不动。
酒葫芦静静躺在他手边,盖子严实,纹丝不动。
葫芦嘴那道刻痕,在光下泛着微光,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要活出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