贤王府的迎春雅集正式拉开帷幕。雅集的主会场设在王府后花园中心的一处名为咏絮亭的八角敞轩之内。亭子四周,碧水环绕,垂柳依依,不远处的梅林之中,几株早梅已经悄然绽放,暗香浮动,沁人心脾。亭内早已摆设了数十张铺着锦垫的矮几,上面盛放着各色精致的茶点、鲜果和文房四宝,供各位才子佳人品茗论道,挥毫泼墨。
贤王妃今日也亲自到场,她年约四旬,保养得宜,穿着一身藕荷色的宫装,头戴一支素雅的珍珠钗,整个人看起来温婉贤淑,雍容大方。她坐在亭子正中的主位之上,脸上带着和煦的微笑,不时与身旁的几位年长的贵妇和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画院供奉们轻声交谈着,气氛融洽而热烈。
按照雅集的惯例,开场自然是先由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或颇有才名的文人雅士,即兴赋诗作对,吟咏春光,为雅集定下风雅的基调。
随后,便是各家贵女和青年才俊们轮流展示才艺的环节了。
一时间,咏絮亭内,琴声悠扬,歌声婉转,墨香四溢,才情飞扬。
有的小姐抚琴一曲《高山流水》,技艺娴熟,引来阵阵掌声;有的小姐清唱一首《阳春白雪》,嗓音清亮,令人耳目一新;还有的公子当场挥毫泼墨,作下一幅《春江水暖鸭先知图》,笔法老练,意境不俗,博得满堂喝彩。
气氛渐渐进入高潮。
轮到安阳郡主献艺了。她今日显然是憋足了一股劲儿,想要一雪前耻,将陆微澜彻底比下去。她选择的是抚琴,而且是一首难度极高、气势恢宏的古曲《广陵散》。
只见她端坐在古琴之前,深吸一口气,随即玉指翻飞,琴声铿锵,时而如金戈铁马,气吞万里;时而如幽咽泉流,呜咽悲鸣。一曲既罢,余音绕梁,技惊四座。
就连那几位宫中派来的教习嬷嬷,也不由得微微点头,露出了赞许之色:“安阳郡主这手琴艺,确有几分火候,指法娴熟,气韵贯通,实属难得。”
安阳郡主听了,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她挑衅似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陆微澜,眼神中充满了炫耀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蔑视。在她看来,自己这手足以媲美宫廷乐师的琴技,定然能将陆微澜那些所谓的小聪明和旁门左道衬托得黯然失色,不值一提。
接下来,便是陆芷兰的表演了。
她今日选择的是绘画。只见她让丫鬟在亭子中央摆好画案,铺开宣纸,研好墨汁,然后深吸一口气,提起画笔,便开始在纸上龙飞凤舞起来。
她画的是一幅仕女赏春图。只是,她那所谓的画技,实在有些……令人不敢恭维。
她似乎是想模仿某种写意的风格,追求神似而非形似。但问题在于,她的基本功实在太差,笔力孱弱,线条混乱,构图也毫无章法。结果,那画上的仕女,脸庞扭曲,五官移位,身材比例严重失调,看起来不像是在赏春,倒更像是在……梦游。而所谓的春景,也不过是几坨颜色怪异的墨点和几根歪歪扭扭的线条,完全看不出是什么花草树木。
整幅画看起来,不仅毫无美感可言,反而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别扭和……惊悚。
当她自以为得意地放下画笔,将自己的大作展示给众人时,咏絮亭内顿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古怪,想笑又不敢笑,想夸又实在夸不出口,憋得十分辛苦。
还是坐在角落里那位性子直爽、口无遮拦的户部侍郎家三小姐钱婉容,忍不住低声对身旁的同伴嘀咕了一句:“哎呀我的老天爷!这位陆大小姐画的是什么呀?莫不是……钟馗嫁妹图?怎么瞧着那仕女比旁边的妖魔鬼怪还要吓人几分呢?”
声音虽小,但在安静的亭子内却显得格外清晰。
噗嗤——
不知是谁先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整个亭子内便响起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陆芷兰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她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准备、苦练多日的画技,换来的竟是这般无情的嘲笑和奚落!
“你们懂什么!”陆芷兰气急败坏地尖叫道,“我这画的是印象派!是抽象派!注重的是意境,是神韵!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就不懂欣赏!”
她这番强词夺理的辩解,非但没有平息众人的笑声,反而引来了更加猛烈的嘲讽。
“哈哈哈哈!印象派?抽象派?陆大小姐,您这可真是……太有创意了!”
“是啊是啊!这意境,这神韵,果然是……高深莫测,我等凡人望尘莫及啊!”
就连上首的贤王妃,此刻也忍不住用锦帕掩住了嘴角,露出一丝无奈而又好笑的表情。她原以为,经过上次周府茶会的教训,这位陆大小姐会有所长进,谁曾想,竟还是这般别具一格,令人叹为观止。
安阳郡主更是笑得花枝乱颤,她指着陆芷兰那幅大作,毫不客气地讥讽道:“陆大小姐,本郡主瞧着,你这画的既不是什么印象派,也不是什么抽象派,倒更像是喝醉了酒的鬼画符!啧啧,这般惊世骇俗的画技,本郡主今日可真是大开眼界,佩服佩服啊!”
陆芷兰被众人嘲笑得无地自容,眼圈一红,竟当场呜呜地哭了起来,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王氏在一旁看得是又气又急,恨不得立刻上前将这个丢人现眼的庶女给拖下去。她怎么也没想到,陆芷兰竟会蠢到这种地步,在如此重要的场合,闹出这般天大的笑话!这下可好,不仅她自己成了笑柄,连带着整个陆府的脸面,都被她给丢尽了!
就在这片混乱和尴尬之中,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打破了亭子内的喧嚣:
“诸位,且听陆某一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锦袍、手持湘妃竹骨折扇的年轻公子,正缓步从人群中走出,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笑。正是尚书公子温如玉。
他先是对着贤王妃和在座的各位长辈微微一揖,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陆大小姐此画,虽在技法上略显生涩,但在立意和构思上,却也并非全无可取之处。所谓大巧若拙,大辩若讷,有时候,看似稚拙的笔触,反而更能体现出一种返璞归真的童趣和天真烂漫的意境。依陆某浅见,陆大小姐或许是想用一种夸张变形的孩童视角,来描绘她心中的春天吧?这份不拘一格、大胆尝试的勇气,本身也是值得肯定的。”
他这番话说得圆融得体,既没有直接批评陆芷兰的画技,也没有盲目地吹捧,而是从一个全新的角度,巧妙地为陆芷兰的拙作进行了解读和开脱,瞬间便将那尴尬难堪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陆芷兰听了温如玉这番话,顿时止住了哭声,抬起泪眼婆娑的俏脸,感激地看着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众人听了,也都觉得温如玉说得有几分道理,虽然依旧觉得那画很丑,但至少不再像方才那般肆无忌惮地嘲笑了。
贤王妃也赞许地点了点头,笑道:“温公子此言有理。艺术本就无定法,贵在创新与表达。陆大小姐能有这份不拘一格的勇气,也属难得。好了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吧。接下来,不知还有哪位才子佳人,愿意上台献艺,为我们这迎春雅集再添几分雅趣呢?”
她巧妙地将话题岔开,避免了陆芷兰继续尴尬下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仿佛置身事外一般的身影——陆微澜。
经过了安阳郡主的珠玉在前和陆芷兰的瓦石垫后,大家对这位屡屡创造奇迹的陆二小姐,究竟会拿出什么样的表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