缀锦阁内的气氛,因赵婉儿和安阳郡主的相继发难,而变得格外诡谲。一道道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或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期待,尽数聚焦在陆微澜那张平静无波的俏脸上。仿佛她是一只被围困在猎场中央的麋鹿,只等着猎人们发出致命的一击。
王氏紧张地攥紧了手中的锦帕,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既怕陆微澜再次像上次那样以身体不适为由推拒,惹恼了安远侯府和在场的贵人们;又怕她真的应承下来,却表现平平,反而坐实了那些虚名的猜测,沦为笑柄。一时间,竟是左右为难,心乱如麻。
陆芷兰则是暗自窃喜,她巴不得陆微澜当众出丑。在她看来,陆微澜平日里那副清高孤傲的模样,不过是仗着嫡女的身份和几分小聪明罢了。真要论起真才实学,未必就比自己强到哪里去。上次自己模仿失利,不过是一时失手,今日倒要看看,在这么多双眼睛的注视下,陆微澜还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面对这汹涌而来的民意,陆微澜依旧稳如泰山。她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那细微的瓷器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在略显嘈杂的空气中,竟也清晰可闻。
她抬起水波潋滟的眸子,淡淡地扫视了一圈周围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面孔,唇边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声音清泠如玉石相击:“各位姐姐、郡主真是太抬举微澜了。微澜那点微末的伎俩,不过是平日里自娱自乐的玩意儿,实在当不得天籁之音、丹青一绝这般盛誉。今日是侯府老太君的寿辰,喜庆祥和,还是莫要因微澜这点不成器的小技,扰了大家的雅兴和老太君的清净才是。”
她这番话说得谦逊得体,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承认,也没有断然否认,而是将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只是个不谙世事、不善表现的寻常闺秀。
安阳郡主闻言,却是冷笑一声,语气愈发咄咄逼人:“陆二小姐何必如此过谦?还是说,陆二小姐是瞧不起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不屑于在我们面前展露真本事?亦或是……坊间传闻终究只是传闻,陆二小姐其实并无那般惊世才情,怕一开口一动笔,便会露了怯,才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
这话可就说得相当不客气了,几乎是指着鼻子说陆微澜是浪得虚名,故作姿态。
敞轩内的气氛顿时又紧张了几分。不少人都暗自佩服安阳郡主的胆大直接,同时也更加好奇陆微澜会如何应对这般尖锐的挑衅。
陆微澜脸上的笑容依旧未变,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意。这安阳郡主,还真是阴魂不散,逮着机会就要来恶心她一下。既然如此,若不稍稍回敬一二,倒显得她陆微澜好欺负了。
她目光轻转,落在了面前案几上那只盛着清水的白瓷茶杯上,心中忽地灵机一动。
只见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拈起那只茶杯,动作优雅从容,仿佛那杯中盛的不是普通的清水,而是什么琼浆玉液一般。
众人都有些不解地看着她的动作,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陆微澜将茶杯端至唇边,却并未饮用,而是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地蘸了一点杯中的清水。
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她竟以指为笔,以水为墨,在那光洁如镜的紫檀木案几上,随手勾勒起来。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白皙如玉,在深色的案几上移动,留下一道道浅淡的水痕。起初,众人还看不出她在画些什么,只觉得她这举动有些怪异,甚至有些……儿戏。用清水在桌面上作画?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安阳郡主更是嗤之以鼻,心中暗道:装神弄鬼!本郡主倒要看看,你能画出什么名堂来!
然而,随着陆微澜手指的不断游走,那看似随意的几道水痕,竟渐渐地显露出几分轮廓和意境来。
只见她先是横着画了几道略带弧度的水线,如同微风吹拂下的水面;随即又在水面上方,用点染的手法,勾勒出几片残破的荷叶片蜷曲,姿态各异,仿佛在秋风中瑟瑟颤抖;接着,她又在荷叶之上,用极简的线条,画出几枝枯瘦的莲蓬低垂,似有无限的萧索之意。
最后,她用指尖轻轻一点,在画面的右上方,点出几滴细密的水珠,如同淅淅沥沥的秋雨,正从天而降,敲打在残荷之上,溅起点点涟漪。
不过是寥寥数笔,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幅意境萧疏、禅意悠远的《残荷听雨图》,便跃然于桌面之上!
虽然那墨迹是透明的水痕,虽然那画作注定会随着水分的蒸发而消逝,但那一瞬间,展现在众人眼前的,却是一幅完整的、充满了生命力和感染力的水墨小品!
整个缀锦阁内,一时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给惊呆了。
他们见过用狼毫作画的,见过用指尖蘸墨作画的,却从未见过,也从未想过,竟有人能用一杯清水,在光洁的桌面上,画出如此生动传神、意境深远的画作来!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画技了,这简直是……神乎其技!
王氏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锦帕早已滑落在地而不自知。她怎么也想不到,陆微澜竟还有这等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
陆芷兰则是脸色煞白,嫉妒的火焰几乎要从她的眼中喷涌而出。她原以为陆微澜不过是会些取巧的简画,谁曾想,人家竟能达到这般无中生有的境界!这种差距,已经不是努力就能弥补的了!
安阳郡主更是面如死灰,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原想看陆微澜出糗,却没想到,反倒是自己成了那个跳梁小丑!
站在不远处的温如玉,此刻眼中早已没有了平日里的温和从容,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惊艳与震撼。他自诩饱读诗书,见多识广,也曾见过不少丹青名家挥毫泼墨,但陆微澜这般清水作画的奇思妙想和高超意境,却是他生平仅见!此女,当真是深不可测!
霍启阳也是看得瞠目结舌,他虽然不懂什么画理禅意,但他能看出来,陆微澜刚才那几下,干净利落,潇洒自如,比那些装模作样的酸腐文人强多了!而且,用手指头蘸水画画,这可比用毛笔酷多了!
水痕在温暖的空气中蒸发得很快,那幅《残荷听雨图》渐渐地变得模糊,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这转瞬即逝的美,反而更增添了几分梦幻和神秘之感。
陆微澜放下茶杯,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语气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一点不成敬意的小把戏,让各位见笑了。今日人多眼杂,桌案也非作画之地,微澜仓促之间,只能以此浅陋之技,博大家一笑罢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曲子么,确如先前所言,不过是梦中偶得的一些零碎调子,不成章法。今日这般隆重喜庆的场合,还是莫要用微澜那些不成调的胡言乱语,污了诸位贵人的雅耳。微澜还是安安静静地听各位姐姐们的高歌妙论,方为正理。”
她这番话说得既谦逊又巧妙,既展示了自己的不凡,又成功地将唱歌这茬给推了过去。而且,因为她刚刚那手清水作画太过惊世骇俗,此刻众人早已被震得七荤八素,哪里还会有人再纠缠她唱歌的事情?
她越是这般不经意地露一手,越是这般谦虚地推辞,便越发让人觉得她深不可测,高深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