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拓者号”如同一位身披星辉与生命脉络的孤独信使,义无反顾地驶离了那片在无数人努力下正缓慢愈合的秩序壁垒,一头扎进了星图标注的、通往圣所最深处的未知航路。其优雅而充满力量的舰影消失在乳白色辉光深处的刹那,基地内部,所有人的心仿佛也随之被牵走,悬在了半空。
舰桥上,伊芙琳目送着探索船消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背在身后、紧紧交握的双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转身,目光扫过主屏幕上依旧在缓慢跳动的修复进度条(百分之六十五)和那令人心悸的百日倒计时(剩余二十八个循环时)。
“通告全基地,”她的声音通过广播系统传遍每一个角落,冷静而坚定,“‘开拓者号’已启航。我们的任务,是在他们带回希望之前,守住我们的家园,完成我们的工作。各岗位,依计划行事,不得有误!”
命令之下,整个基地再次高速运转起来,但一种与之前不同的、更加压抑和专注的气氛弥漫开来。希望与毁灭的天平,此刻完全系于那艘远航的星舰之上。
“开拓者号”的航程,从一开始就充满了挑战。
离开相对稳定的基地空域后不久,他们便遭遇了星图标注的第一个危险区域——“法则异常区”。这里的空间结构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欧几里得几何形态,前后左右的方向感变得模糊不清,距离失去了意义。舰船仪器上的读数疯狂乱跳,时而显示他们正在以超光速前进,时而又显示他们几乎静止不动。
“惯性导航完全失效!空间坐标基准正在漂移!”维克多紧盯着扭曲的导航屏幕,额头渗出冷汗,他的空间感知天赋在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干扰,仿佛置身于一个不断变幻的迷宫。
“启动‘局部时空稳定器’!最低功率运行,尝试建立局部参考系!”莉娜果断下令。
一股无形的力场以“开拓者号”为中心扩散开来,勉强在变幻莫测的空间中撑开了一个微小的、稳定的“气泡”。舰船的颠簸略微减轻,但导航问题并未根本解决。他们如同盲人骑瞎马,只能依靠星图提供的、基于秩序能量流向的抽象路径,以及静心对环境中那微弱秩序韵律的感知,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这里的‘法则’很……悲伤,”静心闭目感受着,眉头微蹙,“像是被撕裂过,又被强行缝合,留下了很多无法愈合的……疤痕。”
艾妲则从科学角度分析:“可能是远古时期高烈度战斗留下的时空创伤,或者某种实验失败的产物。这里的物理常数不稳定,常规逻辑不再适用。”
航速被迫降至最低,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生死。他们曾险些闯入一个空间曲率为负数的区域,那里的一切都向内坍缩,幸而维克多凭借残存的空间直觉及时预警,莉娜操控舰船险之又险地脱离。他们也遭遇了短暂的时间流速异常,舰桥上的几秒钟,舰尾却仿佛度过了数分钟,导致部分系统出现轻微不同步。
这段旅程是对“开拓者号”性能和新技术的终极考验,也是对乘员意志力的巨大煎熬。
与此同时,基地内部,在伊芙琳的高压统治和共同目标驱动下,壁垒修复工作艰难地推进着。
能量枢纽终于在其他部门节衣缩食的支援下建成,为核心修复区域提供了稳定的能量供给。采用“脉络接续”技术的修复速度得以保持,乳白色的秩序壁垒如同生长中的生物组织,缓慢而坚定地覆盖着狰狞的裂口,进度突破了百分之七十。
然而,资源的极端倾斜和“开拓者号”离去后带来的心理空窗期,使得之前被压下的内部矛盾,以另一种形式悄然发酵。
以雷恩为首的、更侧重于防御和现实生存的团队,虽然依旧恪尽职守,但一种无声的怨气在积累。他们目睹着珍贵的战略储备被消耗在修复工程中,而前路依旧渺茫,私下里难免会有“如果‘开拓者号’失败,这一切努力是否白费”的议论。
更令人不安的是,之前被监禁的莫里斯博士,虽然无法与外界联系,但他那套“技术自持、警惕未知”的理论,却如同幽灵般,通过某些不为人知的渠道(可能是他之前埋下的思想种子,也可能是同情者的私下传播),在一小部分对当前路线心存疑虑的技术人员中悄然复苏。他们不敢公开质疑伊芙琳,但在工作间隙、在私下的交流中,一种对“莉娜的冒险”和“伊芙琳的独断”的隐晦批评开始蔓延。
叶语者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种情绪的滋长。他加大了青蕨心语者与联盟人员的交流活动频率,试图用青蕨文明中关于“耐心”、“信任”与“共同体”的古老智慧来安抚躁动的人心。他亲自参与修复工作,以其沉静平和的气质感染着周围的人。这些努力起到了一定的缓和作用,但无法根除那源于深层恐惧和不确定性的焦虑。
真正的危机,在一次突如其来的、源自圣所本身的异常能量波动中爆发。
那是在“开拓者号”离开后的第十个循环时,一股并非来自外部、也非他们正在修复的delta区域的、强烈的秩序能量紊乱,如同地震般席卷了整个基地空域!
乳白色的光辉剧烈闪烁,空间结构发出低频的轰鸣,所有依靠秩序能量运行的设备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波动甚至短暂失灵。修复工作被迫中断,意志共鸣阵列险些失控,基地内部一片混乱。
“能量源来自圣所深处!不是攻击,像是……系统的某种周期性排异或者自我调整!”索菲亚在混乱中竭力分析着数据。
“排异?调整?目标是什么?”伊芙琳稳住身形,厉声问道。
“无法精确识别……但波动频率……与那些未被完全同化的、来自我们舰船的金属结构,存在某种微弱共振!”
此言一出,伊芙琳脸色骤变!幸存者基地本身,就是由联盟舰船残骸改造而成,大量非圣所原生的材料存在于基地结构中。难道圣所的自我调节机制,将他们也视为了需要“清理”的异物?!
就在这时,基地边缘的一个非关键仓储区,因其使用了大量旧联盟合金,在能量波动中发生了剧烈的结构共振,舱壁扭曲变形,部分区域甚至开始崩解!虽然应急系统及时启动,未造成人员伤亡,但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圣所在排斥我们!”
“我们修好了壁垒又怎样?圣所本身不认可我们!”
“莫里斯博士是对的!我们就不该来这里!”
质疑和恐惧的声音第一次公开地、大规模地爆发出来。之前所有的努力和牺牲,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笑话。连一些原本坚定的成员,脸上也露出了动摇和茫然。
雷恩找到伊芙琳,语气沉重:“司令官,情况有变。如果圣所本身对我们存在排异反应,修复壁垒的意义何在?我们是否需要重新评估……”
伊芙琳站在舰桥,望着外面依旧在剧烈波动的能量场,以及基地边缘那破损的仓储区,内心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丝毫犹豫。
“这只是波动,不是最终判决!”她的声音透过广播,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守望者’记录官提到过,‘方舟’包容生命与演化’!这更可能是一种考验,一种对我们是否真正理解并融入其秩序的测试!”
“所有技术团队,立刻分析波动数据,寻找规律和应对方法!雷恩,修复工作暂停,优先稳定基地结构,排查所有可能引发共振的异物!”
“叶语者,安抚人员情绪,重申我们的理念——我们不是入侵者,我们是寻求共生的继承者!”
她的镇定和果断暂时稳住了局面,但信任的基石,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而此时,远在深空的“开拓者号”,也遭遇了航行以来最大的危机。
在艰难穿越“法则异常区”后,他们按照星图指引,进入了一条被认为是相对安全的能量流通道。然而,通道深处,等待着他们的却并非坦途,而是一片无边无际、能够吞噬一切光线和信号的“秩序暗礁”区!
这里充斥着凝固的、高度无序化的秩序能量结晶,它们如同宇宙中的暗礁, silent and deadly。“开拓者号”的传感器在这里几乎失灵,只能依靠近距离的光学观测和静心的危险直觉来规避。
更可怕的是,这些暗礁似乎具备某种活性,会缓慢移动,甚至主动“捕获”靠近的秩序能量源——比如“开拓者号”的引擎!
一次规避不及,舰体左侧的护盾与一块巨大的暗礁轻轻擦碰。没有剧烈的爆炸,但护盾能量瞬间被吸走了大半,舰体也仿佛陷入泥沼,机动性骤降!
“糟糕!它们在吸收我们的能量!这样下去我们会被困死在这里!”安全官惊呼。
莉娜尝试加大引擎功率脱离,却如同在沼泽中挣扎,越是发力,陷得越深,能量被吸取的速度也越快。
维克多的空间感知在这里完全失效,静心也感到前所未有的压抑,那些暗礁散发着死寂与贪婪的气息。
艾妲试图用灵能探测暗礁结构,却发现自己的意识如同石沉大海,反而引来了更多暗礁的缓慢靠近。
绝望,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笼罩在“开拓者号”的舰桥上。他们仿佛闯入了一个无形的捕蝇草,所有的挣扎都在加速自己的灭亡。
难道旅程尚未抵达中点,就要在此夭折?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莉娜,以及指挥台上那两枚静静悬浮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密钥碎片。
莉娜死死盯着窗外那些缓慢逼近的、如同墓碑般的暗礁,脑海中飞速闪过所有已知的技术和数据。强行突破?能量不足。寻找规律?时间不够。等待救援?绝无可能。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了密钥碎片之上。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违背所有工程师本能的想法,在她心中成型。
“关闭主引擎!停止所有非必要能量输出!”她突然下令,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什么?!”舰桥上一片愕然。关闭引擎,在这片暗礁区,等于自杀!
“执行命令!”莉娜喝道,同时双手握住了那两枚密钥碎片,“艾妲,静心,帮我!将我们的意志,通过密钥,完全融入这片‘秩序’!不是对抗,是融入!哪怕是……这片死亡的秩序!”
她要将“开拓者号”和她们自身,暂时“同化”为这片暗礁区的一部分,以此规避被吞噬的命运!这是在赌,赌密钥的权限足以欺骗这片区域的识别机制,赌她们的意志能够承受这种近乎自我湮灭的同化!
这是疯子般的赌博。但除此之外,他们已无路可走。
艾妲和静心瞬间明白了莉娜的意图,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手按在密钥碎片上,闭上双眼,将自身意志与莉娜相连,共同导向一个意念——【我们即是此间秩序,我们即是……寂静。】
引擎熄灭,护盾消散,灯光黯淡。“开拓者号”如同失去了一切生命体征,静静地漂浮在暗礁之中。那些逼近的暗礁,在接触到舰体周围那层由密钥和意志共同构筑的、微不可查的同频波动时,果然停滞了下来,仿佛失去了目标,缓缓地移开,继续它们永恒的、死寂的漂流。
舰桥内,一片黑暗,只有密钥碎片散发着微弱的光芒。莉娜、艾妲、静心三人紧握密钥,脸色苍白,汗如雨下,全力维持着那脆弱的同化状态。她们能感觉到,自身的意识正在被周围冰冷的、死亡的秩序所侵蚀,仿佛随时可能被同化,永远沉沦于此。
这是一场与寂静和消亡的角力,是对意志极限的考验。
而在基地,伊芙琳刚刚勉强平息了内部的恐慌,尚未找到应对能量波动的方法。她不知道,“开拓者号”已陷入了比他们更加凶险万分的绝境。
百日之期,还剩十八个循环时。希望之光,在深空与家园,同时变得摇曳不定,微若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