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之收起针线时,发现铁盒里的两枚顶针,不知何时被月光镀上了层金辉,像浸在时光里的两滴泪。她伸出指尖碰了碰银质的那枚,冰凉的金属突然泛起暖意,仿佛有细碎的针脚正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工作室的挂钟敲了十下,月光透过木窗棂,在缝纫机上织出张银色的网。林砚之忽然看见母亲的藤椅旁,放着双绣了一半的布鞋,鞋面上的野菊刚绣到第三片花瓣,针还插在布面上,线头拖得老长,像根没被剪断的牵挂。
“这针脚……”苏晓揉着惺忪的睡眼凑过来,指着鞋帮内侧,“和外婆纳鞋底的手法一模一样!”小姑娘从背包里翻出双旧布鞋,是她外婆留给她的,鞋底的针脚细密得像鱼鳞,“外婆说,这叫‘千层底’,每针都要对着月光纳,才能藏住暖。”
两双布鞋并放在一起时,工作室里突然飘起野菊的清香。林砚之发现母亲的布鞋里,藏着张叠成方块的信纸,展开来看,是张手绘的绣样——漫山遍野的野菊间,有座小小的木屋,屋前的晾衣绳上,挂着件孔雀蓝的旗袍。
“茶寮的老板娘说,沈师傅总在月圆夜画绣样。”苏晓指着绣样角落的小字,“这日期是您生日!”林砚之摸着那行歪歪扭扭的字,突然想起十岁生日那天,母亲连夜给她绣了个野菊荷包,荷包里藏着张纸条:“等你学会自己补袜子,娘就教你绣会飞的花。”
顶针又落在缝纫机上,这次的声响里混着远处的笛声。林砚之找出母亲的绣线盒,里面的金线还带着淡淡的松油香,是雁荡山特有的制线手法。她将苏晓外婆的布鞋翻过来,发现鞋底的针脚里,竟藏着极小的野菊图案,要对着月光才能看清,像无数细碎的星辰。
“该补完那朵花了。”
林砚之将母亲的布鞋套在绣绷上,银顶针在月光里闪闪发亮。当银针穿过最后一片花瓣时,窗外的野菊突然簌簌作响,像是无数双布鞋在轻轻走动。她想起小时候总缠着母亲问,为什么针脚要藏在鞋底,母亲那时正把野菊插进玻璃瓶,影子在墙上晃啊晃:“真正的牵挂,从来都踩在脚下,跟着路走。”
天快亮时,两双布鞋上的野菊终于在月光里重逢。林砚之放下针线,发现苏晓正用手机拍着什么,镜头里,两枚顶针在铁盒里轻轻相碰,光晕里竟浮现出朵完整的野菊,像被时光缝在了空气里。
“要挂在樟树上吗?”苏晓举着布鞋问,眼里闪着光。林砚之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忽然想起茶寮老板娘说的,母亲总在花开时,把新绣的物件挂在樟树上,“让路过的风都带着针脚的温度”。
清晨的阳光爬上窗台时,林砚之在工作室的门楣上,钉了块新做的木牌,上面用金线绣着枚顶针,旁边写着:“野菊开时,针脚回家”。风穿过门楣的轻响里,混着铁盒里顶针的余韵,像谁在说:看,月光缝补的岁月,终于开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