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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阮滚烫的泪混着血污砸在我颈窝,那点委屈和点心执念烫得我灵魂都在抽搐。她小小的身体在我胸前抖得像快散架的齿轮,哭嚎声要把我五脏六腑都震出来。
“呜…木头…你…你下次…下次…”她猛地抬头,红肿的眼睛死死瞪着我,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炸毛小猫,挤出凶巴巴的命令,声音却抖得不成调,“…下次不许再逞强了!听到没有!不许!再!炸!了!呜哇——!” 吼完,那点强撑的凶狠瞬间崩塌,她又一头埋下来,哭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三天三夜的恐惧都哭干。
我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哑回应:“…嗯。”
阿阮这才像得了圣旨,猛地松开死死攥着我手腕的手(那冰凉颤抖的触感离开,留下几道清晰的指印),胡乱抹了把脸,把血泪糊得更花,踉跄着爬起来,带着哭腔朝外喊:“范行!林婉儿!木头…木头醒了!他醒了!快过来!…”
脚步声踏着残骸泥泞,急促逼近。
逆着昏黄火光冲进来的,是范行那张被烟熏油污糊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俊脸,唯有一双赤红的眼睛,燃烧着狂躁的担忧。看到他,我嘴角下意识想扯出个笑,甚至以为会是个劫后余生的熊抱——毕竟这家伙最是外放。
念头刚闪过,劲风已到面前!
砰!
范行的拳头带着破空声,毫无花哨,结结实实砸在我没受伤的左脸上!力道之大,打得我脑袋猛地一偏,眼前金星乱冒,刚拼凑起来的骨头架子差点当场散黄。
“你tm的——!”范行的咆哮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他揪住我残破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不要命了是吧?!装英雄是吧?!艹!真不知道大伙儿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吗?!吓死老子了!你他妈知不知道?!啊?!” 他一边吼,一边又忍不住用拳头在我完好的肩头狠狠捣了两下,力道依旧不轻,但那手抖得厉害。
紧接着,脑门又是“啪”一声脆响。
林婉儿的身影出现在范行旁边,清冷的脸上沾着灰,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上下扫描着我。她手中的墨尺尖端闪烁着冷静的蓝色数据流。
“生命体征稳定。核心运转效率…勉强及格。”她的声音像冰水浇下来,“身体损伤率初步估算百分之五十。机关化程度…百分之三十三。”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火光,语气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认真,“下次如果真想当血肉机关人,可以直接跟我说,不用这么麻烦地把自己炸一遍来测试同步率极限。我有七种更高效、痛苦更低的方案供你选择,成功率保守估计百分之八十五以上。”
**『看吧。』**
胸口内衬贴着皮肤的地方,几缕被硫磺机油灼烧过的布料下,微不可查的暗红火星扭曲、凝聚,烫出只有我能“感觉”到的火焰文字:
**『无论哪条破世界线。』**
**『范行这狗脾气。』**
**『林婉儿这“贴心”方案。』**
**『啧。真他妈…令人怀念。』**
那文字带着灰烬特有的暴躁嘲弄,却又像熔化的金属滴在冰冷的铁砧上,瞬间凝固成一种扭曲的暖意。
范行显然没发泄完,又狠狠一拳捣在我肩窝:“听见婉儿说的没?!省省你那套自爆艺术!你知不知道——” 他揪着我衣领的手更紧,声音因后怕和极致的愤怒变调,“你以为就老子一个人急?!就我们这几个倒霉催的队友被你吓得三魂出窍?!看看外面!”
他猛地扭头,下巴狠狠指向祭坛方向,嘶吼:
**“——整个燕国!在玄鸟祭坛上!用‘机关祷’和‘百工愿’,他娘的祈福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啊!!!”**
“三天三夜!”他重复着,声音带着少有的崩溃感,“老巫祝念咒念得喉咙冒血!范家工坊全停了,连我爹那老顽固都亲自打磨‘机巧符’!娃娃们困得站不稳还扯着嗓子唱‘玄鸟飞,齿轮转’!他们怕什么?怕你这根顶梁柱真折了!怕燕国最后一点指望也没了!懂不懂?!你这块死木头!烂木头!装英雄的臭木头!你这条命,现在不是你的了!是我们拿命拽回来的!是燕国上下,用三天三夜的心火硬生生给你煨回来的!你他妈要是再敢随便把自己点炮仗炸了,老子第一个把你拖回范家祠堂,当着祖宗牌位把你拆了当柴烧!听见没?!” 范家的暴怒混合着世家的责任,劈头盖脸砸下来。
“咳…范大少爷…你手劲再大点…他刚煨回来的命…又得被你捶散了…” 林婉儿冷冷吐槽,墨尺精准无比地戳在范行揪着我衣领的手肘麻筋上。
范行触电般缩手,梗着脖子:“我这是…这是替他爹娘教训他!省得他不知天高地厚!你这卤水就知道点我豆腐是吧!” (*这句是范行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林婉儿推了推眼镜,镜片寒光一闪:“纠正,是阻止你物理损毁重要样本。根据受力分析,你的‘友情破颜拳’有37.5%概率引发二次脑震荡。建议停止物理刺激,改用语言规劝,虽然根据历史数据,语言规劝对他无效概率高达89.3%。” (*她完全无视了范行的“卤水豆腐论”,但嘴角似乎有0.1秒的微妙抽动*)
阿阮抹着花脸凑过来,红着眼睛,带着浓重鼻音,努力挺胸:“就…就是!木头最坏了!害我点心都没顾上吃!范行揍他!婉儿姐…呃…用尺子量量他脑壳是不是被炸傻了?” 她急得连心心念念的点心都暂时抛到了脑后。
“对对对,‘救’人,用七种方案把人变成机关人那种救是吧?” 范行没好气地回怼阿阮,眼睛却还瞪着林婉儿,“还有你!什么卤水豆腐!少打岔!”
**『呵…卤水点豆腐…这对冤家…』** 胸口的火焰文字又悄然扭曲了一下,带着点看戏的嘲弄。
就在这劫后余生、骂骂咧咧、鸡飞狗跳的混乱中——
“轰——!!!”
不是爆炸,是比爆炸更汹涌、更炽热的人潮决堤!
祭坛方向,堆积如山的齿轮榫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开!晨光如熔金泼洒,瞬间被黑压压的人头填满!整个燕国机关城,挟着三日三夜积攒的狂喜与祈愿,如同钢铁洪流,踏着残骸与灰烬,轰鸣着向我们这片小小的医疗区域席卷而来!
**玄鸟临凡,百工献瑞!**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乎被架着的老巫祝公输墨!他脸上是极致的疲惫与亢奋,浑浊老眼迸射精光,高举那柄镶嵌青铜罗盘的手杖,杖头罗盘疯转,发出刺耳尖鸣:“玄鸟有灵!恩人当贺——!”
人潮应声塑形!
* **百工献“机巧符”:** 万千手臂高举!锃亮的祖传齿轮!镌刻徽记的青铜簧片!象征“平安”的无暇轴承滚珠!晨光下,冰冷的金属零件折射出七彩神光,汇成一片流动的金属“祈福之云”!细微宏大的机括共鸣声席卷而来!我甚至看到范家那几个眼高于顶的老师傅,肃穆地捧着范氏族徽的精密齿轮,用力高举!
* **玄鸟振翅,金油浴身:** 人群裂开通道。八名靛蓝图腾涂身的精壮汉子,合力抬着一尊庞然大物!由无数废弃零件铆接焊接成的巨大玄鸟骨架!翼展遮天!骨架内杠杆咯吱作响。骨架上覆盖着鲜艳布匹——绸缎、麻布、染血战旗!绘满玄鸟图腾、齿轮法阵!
**“金油浴身!灾厄不侵!”** 公输墨嘶吼!
震天呼喊回应!无数瓦罐高举,粘稠、金黄、散发着浓烈松脂与香料气息的“护机金油”被狂热地泼向玄鸟骨架,也泼向骨架下的我!
滚烫粘稠的金油如雨落下!淋在骨架金属上滋滋作响,腾起异香白烟;淋在我残破躯壳和脸上,灼热感直透骨髓!机油混合松香的浓烈气味霸道地冲刷着一切!这是最神圣的“油浴”!以百工心血铸玄鸟为凭,以万民祈愿聚金油为引,洗去灾厄!
* **稚子献“平安链”:** 油彩涂脸的小娃娃钻过来,踮着脚,把用彩色丝线串着废弃齿轮和小轴承滚珠的“平安链”往我脖子、手腕上挂。油乎乎的小手蹭得我全是黑印,清脆童音齐唱:
*“玄鸟飞,齿轮转!坏运气,全打散!机油香,金油亮!木头人,壮又壮!点心甜,吃不完!坏蛋来,全打烂!”*
**“千机侠——万福——!”**
**“玄鸟佑——燕国兴——!”**
山呼海啸的呐喊如同蒸汽锻锤砸落!无数双含泪的眼睛,燃烧着狂喜与感恩,如同灼热的星辰,将我死死钉在这片由钢铁、血肉与信念铸就的土地上!
范行忘了斗嘴,张着嘴,世家公子的从容被冲得粉碎,只剩震撼和一丝“不愧是我兄弟”的骄傲。他狠狠抹了把脸,对着人群粗声粗气地喊:“…行了行了!都起来!跪啥跪!怪别扭的!” 耳根却可疑地红了。
林婉儿推眼镜的手僵在半空,墨尺尖端数据流狂闪:“…群体仪式能量峰值…信仰干涉…需重新建模…金油成分…异常生物活性…” 科学逻辑彻底过载,她罕见地露出一丝茫然。
阿阮抓紧我的手,花猫脸满是惊叹:“…比…比祭天还热闹…天呐…” 她看着巨大的玄鸟骨架和金油雨,小嘴微张,点心危机暂时被这宏大的场面覆盖。
**就在这狂喜的顶点,万民呐喊的声浪几乎要掀翻废墟穹顶之时——**
“昂——!!!”
一声穿金裂石、霸道绝伦的龙吟,悍然撕裂了所有嘈杂!这声音并非来自远方,而是近在咫尺的战场边缘!
只见废墟外围,那原本由**黑冰台锐士与燕国边军**组成的、正在严密警戒并清理东胡残兵的钢铁防线,如同被无形巨刃整齐地从中劈开!
沉重的脚步声如同战鼓擂动!一队人马如同出闸的黑色洪流,踏着被鲜血浸透的焦土和东胡人的断箭残旗,蛮横地分开军阵,直冲而来!
为首者,正是秦国太子,嬴驷!
他身上的玄色软甲布满刀痕箭孔,溅满了暗红与乌黑的血污,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腰间佩着一柄狭长的秦剑,剑鞘上还沾着新鲜的血沫。那张英挺的脸上混杂着战场硝烟的灰黑、溅射的血点,以及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狂怒!他深邃的眼眸此刻赤红如血,里面翻滚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指挥血战、击退东胡主力的疲惫,更翻滚着收到挚友濒死消息时那撕心裂肺的后怕与此刻确认“人还在”的、无处发泄的滔天怒火!
他根本无视了跪倒的万民,无视了巨大的玄鸟骨架,甚至无视了范行和林婉儿。他的世界里,只有那个躺在担架上、浑身糊满金油、挂满廉价“平安链”、狼狈不堪的身影。
他大步流星,每一步都踏得脚下焦土闷响,带着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的煞气,分开如同潮水般下意识退让的人群(连那些抬玄鸟骨架的汉子都被他周身凌厉的杀气逼得后退半步),径直走到我面前。
那股混合着帝王威严、江湖草莽血气与百战将军煞气的恐怖威压,让周围的喧嚣瞬间死寂下去,连公输墨的吟唱都卡在了喉咙里。
嬴驷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是接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从最前沿的指挥所一路狂奔而来。他没有咆哮,声音反而压得极低,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淬着刚从战场上带下来的血腥与硝烟:
“老无。” 他叫我的名字,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锁着我,仿佛要将我钉穿,“你他娘的…玩得很尽兴是吧?”
他猛地俯身,那张沾满血污烟尘、混合着帝王气与江湖煞气的脸几乎贴到我糊满金油的脸上,灼热的呼吸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喷在我脸上:
“**额滴神!**”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秦腔低吼,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后怕,“三天三夜!老子带着黑冰台和燕国这帮兄弟,在北山口跟东胡的狼崽子们杀得天昏地暗!刚把他们的帅旗砍了,阵型冲垮!还没喘口气!就他娘收到你把自己炸成一堆废铁的消息!!”
他一把揪住我脖子上那根沾着金油的“平安链”,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它扯断,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
“你知不知道?!老子以为来晚了!以为只能给你这混蛋收尸了!心都他娘的凉透了!这条防线!这场仗!没有你在侧翼钉死那些重骑,没有你玩命炸开他们的冲锋阵!老子和燕国这些兄弟,早就被踏成肉泥了!你倒好!先把自己玩炸了?!”
他揪着链子,把我上半身都微微提离了担架,那双喷火的眼睛死死锁着我,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行!真行!为了当英雄,连命都不要了!你这条命,是我嬴驷在渭水河边,用三坛老秦烧刀子跟你换来的!更是跟我们一起在这燕北血地里,一刀一枪从东胡狼崽子嘴里抢回来的!你忘了?!你他妈敢忘?!”
**『…这条疯龙…刚从尸堆里爬出来就冲过来了…』** 胸口内衬下,灰烬的文字带着一丝戏谑和更深沉的暖意。
嬴驷似乎还不解气,他松开链子,手却闪电般探进我残破的衣襟内袋,粗暴地掏出一个瘪瘪的、沾满油污和血渍的旧钱袋——那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啪!” 他把钱袋狠狠拍在我胸口,力道之大,拍得我一阵闷咳。他指着钱袋,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战场统帅的霸道,响彻全场:
“听着!你这条命,是我嬴驷的!是范行这傻狍子的!是林婉儿这卤水点出来的豆腐的!是阿阮这点心精的!是燕国千千万万百姓的!更是我们身后这些刚刚跟老子一起砍翻东胡帅旗的兄弟们的!”
他猛地直起身,环视一周,目光如刀锋般扫过震撼的范行、数据流彻底混乱的林婉儿、嘴巴张成o型的阿阮,扫过抬着玄鸟骨架的汉子,扫过那些脸上还带着战场硝烟的黑冰台锐士和燕国边军,最后落在万千噤若寒蝉的燕国百姓身上,声震四野:
“都给老子记清楚了!他!无名!这条命!金贵着呢!是用老子兄弟们的血,用燕国百姓的心火煨回来的!谁再让他玩自爆,包括他自己!老子就带着黑冰台,开着‘黑龙破’(他下巴朝废墟外那艘狰狞的机关舟一扬),把他连人带老巢,轰成渣!听明白了没有?!”
说罢,他看也不看众人反应,从腰间(就在那染血的佩剑旁边)解下一个硕大的、同样沾着血污和泥点的青铜酒葫芦,拔掉塞子。一股浓烈、辛辣、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劣质烧刀子气味瞬间弥漫开来,霸道地压过了金油的松脂香和战场残留的血腥味。
他蹲下身,一手粗暴地捏开我被金油糊住的嘴,一手将葫芦口对准我的嘴,不由分说地灌了下去!
“咳咳…咳…” 滚烫、辛辣、如同刀割喉咙的液体涌入,呛得我眼泪直流,却也像一剂猛药,瞬间点燃了冰冷麻木的四肢百骸!这酒里,仿佛还带着函谷关外的风沙和燕北战场的血气!
“喝!” 嬴驷低吼,眼神凶狠如同盯着不听话的士兵,“老秦的烧刀子!专治你这号不要命的混蛋!给老子咽下去!咽下去有力气了,好去南街给少司命买点心!”
浓烈的酒气、金油的异香、硝烟与血腥的余味,辛辣与灼热在胸腔里炸开。
范行看着嬴驷这身血污和土匪做派,翻了个白眼,嘟囔:“…疯子…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耍威风…”
林婉儿看着那沾血的酒葫芦,墨尺微动:“…高浓度乙醇…战场污染物残留…强刺激性…风险极高…” 但这次,她没有明确阻止。
阿阮则被那混合着血气的酒味熏得皱紧了小鼻子,但听到“点心”二字,眼睛又亮了一下:“…难闻…但…点心…”
滚烫金油糊眼,辛辣烧刀子烧喉,硝烟血气刺鼻。
脖子上沉甸甸的平安链,胸口内衬灼烫的文字:
**『…点心铺子…南街转角新开那家…杏仁酪…不错…』**
六百六十六世的灰烬在低语。
范行的破颜拳。
林婉儿的墨尺。
阿阮的眼泪和点心。
嬴驷的烧刀子、帝王怒吼与刚从战场带下来的血腥煞气。
还有这三日三夜,燕国上下煅烧出的、沉甸甸的“活着”。
我呛咳着,被烧刀子激出生理性泪水冲开糊住眼睛的金油,视野模糊地看向这片沸腾的钢铁血肉之海,看向身边这群浑身硝烟、骂骂咧咧却生死相托的“混蛋”伙伴,看向废墟外那艘狰狞的“黑龙破”和它身后沉默肃杀的黑冰台与边军。
呼吸。
带着烧刀子的灼辣、金油的异香、硝烟与血的铁锈味。
然后…南街转角那家铺子,杏仁酪。
该去了,木头。痛,但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