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
圣母皇太后坐在主位,接过大宫女递来的暖炉,漫不经心地听着太监的禀报。
太监跪在正殿中间,正低头恭敬道:“前些日子,姜家还派人去了佛山寺,想要找太皇太后娘娘求情。”
“只不过太皇太后平日里都在山上礼佛,到了晚上才坐轿子回到皇家别院去,几句话就把姜家人给挡了回来。”
圣母皇太后问道:“母后说什么了?”
太监道:“她说自己不想掺和陛下的私事,让姜家人回来找您,您如今才是这后宫里的主子。”
听了这话,圣母皇太后叹息道:“看来母后是打定主意,往后余生都在寺庙里与青灯相伴了。”
这样也好,一山不容二虎,更何况还有二长公主秦温宁的生母在,若是她们三个女人都身处宫中,难免会产生摩擦,到时候伤了婆媳情分就不好了。
“依哀家来看,陛下已经登基数月有余,理应大赦天下,不该再把雪妃放在郊外的庄子上,免得那些大臣们借着此事发作,在朝廷上公然挑拨陛下的不是。”
圣母皇太后想了想,又道:“只是哀家已经退居幕后,不好再插手陛下的决定,这样吧,你把陛下请过来,就说哀家有事相商,让他过来看望一下。”
太监恭敬应下,行礼起身而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走出殿外,门口就传来了赵忠和的声音:“报———皇上驾到,瑜妃娘娘驾到———”
圣母皇太后听见通报,立刻露出了笑容。
她对着身边的大宫女道:“看看,哀家与皇帝还真是有默契极了,刚说让他来请安,这不人就到了?”
大宫女恭维道:“陛下与太后娘娘母子同心,这感情自然是旁人比不得的。”
帝妃两人在宫女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秦瑞轩笑道:“儿臣有几日没来母后这儿请安了,实在是公务繁忙,还望母后莫要怪罪。”
苏青青跟在他的身后,盈盈行礼道:“臣妾参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
“都起来吧,在哀家这儿不必多礼。”
圣母皇太后的脸上带着笑意,道:“你是天子,应当以朝廷为重,本就不需要日日牵挂在哀家身上,反而不像皇帝的样子了。”
说完,她对着苏青青伸出手道:“瑜妃过来,让哀家仔细看看你。”
苏青青听话地走上前去,轻声道:“臣妾在。”
圣母皇太后握住她的手,把人上下打量了一遍,见瑜妃今儿个穿的是绯色杜鹃绣通袍,下身则是一件金丝折枝的白绫裙。
她的头上没有戴什么繁复的首饰,反而是耳垂上坠着两颗圆润的东珠,个个都有拇指大小,更称得瑜妃本人面似白玉,眉眼如画。
圣母皇太后拉着她看了好半天,又摸了摸她小腹处轻微的隆起,温声道:“几个月了?”
苏青青笑着回道:“有五六个月了,昨晚回宫后,陛下请太医来诊过平安脉,说孩子很健康呢,只是如今还看不出男女。”
瑜妃的声音好听,说出来的话也周全,圣母皇太后心里对她喜爱得不行,忍不住对着旁边的大宫女道:“把哀家那柄玉如意拿来,还有那对滚金石榴八宝镯,也一并端出来。”
宫女笑道:“是,奴婢这就去。”
苏青青得了允许,靠在太后的身边坐了下来,身上还带了些茉莉头油的清香,让人闻着就心旷神怡。
秦瑞轩坐在主位侧座,身上穿着和苏青青同色的常服,袍摆处带着隐约的沧龙图案,正拿起手边的茶盏,低头吹着浮沫。
圣母皇太后笑道:“哀家这儿没什么其他事情,只是刚才有太监来传话,说姜家的人想要求见,问哀家明儿个有没有空。”
秦瑞轩放下手里的茶盏,轻皱起眉毛道:“平日里不常走动的,突然来问这个做什么?”
听见陛下的语气不善,圣母皇太后的心里立刻有了数。
她收起了劝说的心思,只简单说道:“听说前些日子姜家派人去佛山寺求见了你皇祖母,只不过吃了个闭门羹,于是转而寻到了哀家这边,想让陛下开开恩,接雪妃回宫。”
听了这几句话,秦瑞轩沉思片刻,才道:“姜家是不是有个从二品翰林掌院学士?他的官职高,居然能舍下老脸,亲自去佛山寺找皇祖母求情?”
“怎么可能。”
圣母皇太后轻笑一声,把苏青青的手拿过来,放在自己的怀里,才慢条斯理道:“他自个儿就是个拎不清的,平日里宠妾灭妻,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现在仗着自己官职高,不想为了个庶女而失了身份,于是只派了府里的管家和几名仆从,让他们几个去见你皇祖母的面。”
“说到这儿,哀家倒是有几分好奇了,今日若是答应了他姜家的求见,明儿个进宫的到底是他姜学士的正妻夫人,还是雪妃的生母姨娘?”
宫女端着托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圣母皇太后从盘里拿起那对八宝镯,拉起苏青青的手,稍微一用力,就把镯子推了上去。
她笑道:“好在哀家的眼光还没落伍,这样艳色的手镯就该配你这样的美人。”
苏青青站起身来,屈膝行礼道:“手镯的成色这样好,想来必然价值不菲,臣妾多谢太后娘娘疼爱。”
圣母皇太后把人拉回怀里坐好,又指着那柄玉如意道:“那是哀家当年还怀着皇帝时,太祖皇太后赏赐下来的物件。”
苏青青一愣,连忙道:“这个臣妾收不得,实在是太贵重了。”
“有什么收不得的?”
圣母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有些不认同道:“你肚子里的这个孩儿可是陛下的长子,是大昌朝第一位皇家后代。”
“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哀家都喜爱得紧,这柄玉如意算是提前给孩子的见面礼,莫要再推辞了,把它收下吧。”
见苏青青的脸上还有犹豫,秦瑞轩招手道:“小兰,过来把东西拿下去,带回明光宫放好,别拂了太后娘娘的一番心意。”
连自家陛下都这么说了,苏青青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脸上带了些感动的神情,道:“能得母后如此厚爱,臣妾实在是三生有幸。”
几位小宫女从殿外走了进来,把糕点放在主子们面前。
秦瑞轩随手拿起一块凤梨酥,对着太后道:“当初雪妃惹了儿臣生气,就是因为她想要对瑜妃的孩子下手,实在是太过歹毒善妒。”
“而且儿臣也陆续收到了弹劾姜学士的奏折,有说他贪污受贿的,有说他在权谋利的,也有说他家宅不宁的,林林总总全是批判,没有一处值得夸奖的地方。”
“想来是姜家在高位待久了,已经全然忘记了自己做官的本分,配不上这从二品翰林掌院学士的职位了。”
他看了苏青青一眼,才道:“所以儿臣并不想这么轻拿轻放,雪妃独自一人在郊外庄子上吃了苦头,她的父亲却依旧官场得意,实在是有失偏颇。”
“母后若是同意了姜家的求见,就帮儿臣转达一下旨意吧——接雪妃回宫可以,条件是姜学士得从翰林院调到内阁去,降为从四品侍读学士。“
虽然只落了两阶官职,但从二品和从四品之间可谓是天差地别。
无论是府邸的占地面积,还是姜家平日里从宫里领回去的份例,都必须按照从四品的规格进行修整,才能符合朝廷法律。
与一个庶女出身的雪妃想比,肯定是姜家的官职和地位更重要。
秦瑞轩笑道:“儿臣猜测姜学士不会同意这个交换条件,那也无妨,反正等到瑜妃的孩子出世以后,雪妃就能解了禁令,风风光光地坐轿子回宫。”
“所以何必如此着急?倒不像是他们姜家平日里的做派了。”
圣母皇太后听了这话,知道皇帝想要整治姜家了。和雪妃回宫根本没关系,就算这次姜学士不答应交换条件,想来往后也会被寻了错处,从翰林院赶出去。
于是她道:“既然陛下这么说,那哀家就派人去回了姜家的话,让他们明日再来进见吧。”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太监的禀报声:“报———沈昭仪求见。”
“沈昭仪?”
圣母皇太后有些意外道:“她来做什么?让她进吧,反正哀家这儿也没什么要紧事。”
宫女立刻走出正殿,把人请了进来。
沈昭仪穿着一身藕粉色狸毛披风,只从下摆那儿露出些许鹅黄色银丝裙摆出来,头上戴着几支珊瑚步摇,来到主位正下方,立刻恭敬行礼道:“嫔妾见过太皇太后娘娘,见过陛下,见过……”
她顿了一下,才接着说道:“见过瑜妃娘娘。陛下圣安,两位娘娘万福金安。”
秦瑞轩压根不记得自己宫里还有这号人物,于是低下头去,自己拿起点心慢慢吃着,并不去理会沈昭仪的行礼。
圣母皇太后道:“起来吧,赐座。上午不是刚来哀家这儿请过安吗,怎么现在又顶着寒风到慈宁宫来了?”
沈昭仪小心地谢了恩,才坐到了一旁的八仙椅上。
她只坐了半边身子,仪态倒是比之前在王府里要好上了不少,低声道:“嫔妾绣了些手帕,想着内务府这几日忙着年关家宴的事情,只怕在这些小事上有所疏忽,所以专门过来给您送帕子。”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就连苏青青也挑起了眉毛,看向了沈昭仪的方向。
之前半夜翻院子的侍妾,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宫里的昭仪,正低眉顺眼地坐在面前,一时间还真让人有些不习惯。
不过就算内务府事忙,也不可能亏待了太后的用品,更何况慈宁宫有专门的绣娘,随时待命为主子绣织,根本就用不上她小小昭仪绣的东西。
圣母皇太后念着她辛辛苦苦来了一趟,于是对着大宫女道:“去把帕子拿上来,给哀家看看吧。”
宫女领命而去,接过沈昭仪递来的几张干净的手帕,回到太后身边,双手呈上来,恭敬道:“娘娘请看。”
这刺绣显然是花了大功夫的,金丝银线互相缠绕,交替着在手帕上穿行,形成好几副精致秀美的图案,看上去栩栩如生。
圣母皇太后拿起帕子,仔细端详起来。
第一张手帕上绣着鸟戏牡丹的样式,牡丹花开得灿烂生动,花瓣层叠绽放,就好像春日已经到来似的,仿佛闻得见花儿的清香。
第二张手帕上绣着八宝罗盘样式,图案均匀对称,底色用了深褐色棉线,然后用金丝点缀其上,显得端庄大气的同时,又能折射出细碎的金光,让人爱不释手。
还有第三张、第四张……
圣母皇太后摸着帕子上细密的针脚,连声夸道:“沈昭仪有心了,这样多的图案,也劳为你把它们都搜罗起来,全部绣了上去。”
沈昭仪恭敬道:“太后娘娘哪里的话,能为您分忧解闷,是嫔妾的荣幸。”
说着,她的目光就落在了皇帝身上,其心思昭然若揭,想借着手帕的由头,请太后娘娘说些好话,让陛下今晚到她的宫殿去休息。
圣母皇太后看出了她的想法,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把手帕递给大宫女收好,才开口道:“哀家这儿有几蛊燕窝和鲍鱼,沈昭仪绣帕子辛苦了,把这些东西带回去吃吧。”
沈昭仪没听出来这是婉拒的意思,突然间得了赏赐,脸上立刻露出了几分笑容,站起来行礼道:“多谢太后娘娘赏赐。”
说完,她又试探着问道:“能否让陛下指派几个奴才,帮嫔妾把东西带回宫去?”
秦瑞轩这回听见了,转过头来道:“你的宫女呢?”
沈昭仪见陛下和她说话,立刻笑道:“嫔妾身边只有两名宫女,留在屋里打扫卫生呢。”
圣母皇太后看了她一眼,才道:“不用麻烦陛下,既然是哀家要赏赐,就让慈宁宫的太监跑个腿,帮你把东西送回宫去吧。”
她并不喜欢这个侍妾出身的昭仪。
小心思太多,而且出身不好,父亲是当初瑞王府里的马夫,母亲不详,没有家世没有身份,样貌也不是很出色,简直称得上一句泯然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