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皇逝世,举国上下应缟素加身,百日内禁喜事婚嫁,皇室成员皆着白服二十七日,为其准备大殓仪式。
虽然这么说来有些不太厚道,但是听闻了先帝死讯之后,土谢图汗的三女儿玛拉还是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身边的姐姐们,心有余悸地问道:“既然皇帝已经死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和你们一起回草原去?”
“我可不想嫁给那什么太子,听闻他就是白面草包一个,要功绩没功绩,要家世没家世,真不明白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储君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土谢图汗就推门走了进来。
他严厉地看了玛拉格格一眼,斥责道:“京城隔墙有耳,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份,就说些没规矩的话。”
玛拉年纪小,听了土谢图汗的话,立刻站起身来,脸涨得通红,泪水已经在眼眶里开始隐隐打转:“对不起,父王,我下次再也不会这样了……”
土谢图汗叹了一口气,坐到了姐妹三人的面前,缓和了脸色道:“坐下吧,父王没怪你。”
“只是京城和草原不一样,如今局势紧张,容不得咱们这些外邦人过多掺和其中,更何况你是待嫁女,更应该谨言慎行,约束自己的行为才是。”
玛拉一愣,有些急切道:“什么待嫁女?先皇已经死了,等到新帝继位,他之前赐婚的旨意就该作废了!”
说完,她连忙回头看向自己的姐姐,有些乞求道:“台玉儿,你说对不对?你也不想嫁给那个瑞王殿下,从此只能受困于后宅之中,一辈子只能相夫教子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台玉儿摇了摇头,在玛拉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温声道:“不,我愿意嫁给瑞王殿下。”
“你、你……”
玛拉气得掉下眼泪来:“你这个叛徒、自私鬼!若是你执意要嫁,岂不是逼着我也得留在京城,嫁给太子?”
一旁的冰泰尔起身走了过来,把小妹妹搂进怀里,轻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她嫁她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不愿意嫁,到时候就让父王去和新帝商量,改了之前的圣旨便是。到时候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想来改个赐婚旨意并不是什么难事。”
玛拉靠在大姐的肩膀上,伸手抹掉了眼泪,才小声问道:“父王,冰泰尔这话是不是真的?”
土谢图汗无奈地看了台玉儿一眼,叹了口气道:“本王尽力而为吧。如果继承皇位的人是瑞王,那倒是还有几分争取的余地;但若是太子登基……”
台玉儿淡定接话道:“若是太子登基,为了得到咱们草原的支持,玛拉,那你就只能老老实实地嫁给太子咯。”
玛拉一听,终于忍不住“哇”地哭出了声!
冰泰尔抱着怀里正在号啕大哭的小妹妹,忍不住皱眉道:“台玉儿,你非要惹她做什么?她年纪小不懂事,你这个做姐姐的也不知道多担待些。”
台玉儿耸了耸肩,端起手边的茶盏,若无其事地喝了起来。
土谢图汗看着面前闹成一团的女儿们,顿时头疼不已——中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
一个女人等于三百只鸭子,那他的三个格格就等于九百只鸭子!
每天睁眼就开始吵,别看冰泰尔现在这副知心大姐姐做派,平日里最调皮最不听话的就是她!
“好了!”他大喝一声,止住了格格们发出的动静,命令道:“这几日都给本王老实待在行宫里,莫要到处乱跑。”
“等到宫里的事情尘埃落定,本王再去求旨,想嫁人的就嫁人,想回草原的就回草原,这下总可以了吧?”
冰泰尔道:“都听您的。”
大姐一发话,其余两个格格也只能乖巧地点头,同意了自家父王的决定。
鸭子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土谢图汗抹了一把脸,只觉得身心俱疲,他走到桌前,拿起点心放进嘴里,结果还没咽下去,就听见外面的侍卫大声道:“报——”
“太后娘娘请草原亲王到皇宫一叙。”
土谢图汗看向自己的大格格,冰泰尔立刻站起身表忠心道:“父王您去吧,我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说着,她还把手放在胸前,向自己的父王行了一个草原礼,用来证明自己的话绝无虚言。
土谢图汗冷哼一声:“最好是。”
他拿起自己的外袍,转身离开正殿,在侍卫的陪同下,往皇宫的方向赶了过去。
路上的宫女太监们皆身着素服,个个如丧考妣,满脸写着愁苦,哪怕在行礼的时候,恭敬中也透露出几分有气无力:“奴婢\/奴才见过草原亲王。”
见土谢图汗的目光里带了些疑惑,侍卫低声解释道:“他们都是没有主子庇护的低贱宫奴,其中有些人会随着先帝一同埋入皇陵,作为活人陪葬。”
土谢图汗皱起眉毛,心里对这个规矩很是不认同,然而身处他人的地盘,只能装作没看见,点头应道:“本王知晓了,多谢你。”
在宫道上七弯八绕了一会儿,两人终于来到了养心殿。
殿内已经站了好些大臣和宫妃,听见禁军的禀报声,纷纷转过身来,对着门外行礼道:“臣\/臣妾见过草原亲王。”
土谢图汗轻轻一点头:“诸位客气了,都起身吧。”
他穿过人群,来到正殿门前,对着太后抱拳行礼道:“臣见过太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道:“亲王客气了,快起来吧。”
“小殓仪式1已经结束,按规矩明日一早就要举行大殓2,再停灵七日,最后下葬皇陵。”
“原本不想这么匆忙,但有些大臣对陛下临行前的遗诏提出了异议,坚持要在大殓前把这件事情给解决掉——”
太后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寒意,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以花丞相为首的几位臣子,才接着说道:“所以哀家想请亲王来做个见证,以免某些人夜长梦多,对新帝人选一事心怀不满。”
土谢图汗恭敬道:“一切全凭太后娘娘做主。”
话虽是这么说,在得到太后免礼的允许后,这位草原亲王立刻站到了柱子旁边,远离任何一方势力,默不作声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就在这时,殿外的禁军大声禀报道:“报——大将军王驾到,贤妃娘娘驾到!”
众人闻言,纷纷向殿外看去。
只见贤妃身穿纯白色素宫裙,头发只用一根素簪子固定在身后,满脸都写着苍白和憔悴,仿佛接受不了陛下猝然离世的噩耗一样,眼角还挂着泪渍。
而她身边的瑞王正小心翼翼地扶着自己的母妃进门,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两人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好模样。
所有与先帝相关的人,终于在此刻都来齐了。
然而还没等太后发话,有一名大臣立刻迫不及待地站了出来,气势汹汹地质问道:“瑞王殿下,大伙在养心殿已经等候许久,您和贤妃娘娘为何姗姗来迟?”
贤妃看了他一眼,虚弱道:“是本宫的错。本宫得知了陛下的死讯,一时受不住刺激晕倒了过去,多亏了我儿悉心照顾,才能好转起来。”
大臣没有得到预想中的答案,有些不甘心:“那出征大漠一事,您要如何解释?”
“陛下派出骠骑将军和十万精兵猛将,皆听令于您,让您扩张我朝疆土,为国争光,您却抗旨不从,反而攻回京城,残忍屠杀京中百姓,这又是何等做派?”
太后皱眉道:“够了。”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身边的皇后制止了,轻声道:“母后莫慌,把事情交给瑞王自己处理便好。”
殿下的众人没能听见她们两人的交流声,纷纷交换眼神,目光怜悯地看向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臣,等待瑞王殿下的回答。
秦瑞轩淡然地看向他,开口道:“本王记得你,兵部尚书何良。入朝三年,不仅没有功绩傍身,反而贪污受贿有余,上次本王遇刺一事,就有你的手笔。”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听了这句话,何良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强装镇定道:“瑞王殿下莫要左右其词,您只需要回答臣的话就行。”
“回答你的话?”
秦瑞轩冷笑出声,把自己的母妃交给身后的宫女,一步步朝着何良走了过去:“你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来质问本王?”
“之前仗着太子做靠山,以为本王动不得你,所以愈发张狂胆大。不仅克扣军中将士口粮,在马具采买上偷工减料,甚至暗度陈仓,用这些赃款去贿赂边关守卫,让他们加重出入口税私,把边关百姓们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站在何良身前,居高临下地反问道:“这一桩桩一件件,你以为本王都不知情吗?”
秦瑞轩身材高大,又实打实上阵杀过敌,如今逼近眼前,浑身散发着高位者的威严,吓得何良忍不住发起抖来:“这这这……”
“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臣……臣也有自己的苦衷……”
瑞王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听听,正好众臣都在这里,本王也好当着大家的面来做个公平的决断。”
听了这话,何良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只见众人都目光沉沉地看向自己,忍不住惊慌失措起来,连声道:“不、不关我的事啊,是太子,都是太子的主意……”
凡是京中世家,族中均有小辈子弟们在军队里服役。
一来证明自家男儿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方便未来与出身名门的淑女小姐们结亲;二来也能给孩子们粉饰简历,为日后入朝为官打基础。
然而何良居然胆大包天,作为兵部尚书,公然克扣军中待遇,让将士们受苦——最重要的是,让贵族子弟们受苦了!
光是这么一想,在场这些为人祖为人父的众臣们都大为光火,纷纷出声怒斥道:“何良,你这个贼东西,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兵乃国之重器,你的家里莫非就没有孩子在军中服役?克扣军饷,亏你做得出来!”
“瑞王殿下,什么也别多说了,把这贼臣子带下去,按照规矩乱棍打死吧!”
秦瑞轩冷冷地俯视着面前的何良,直到这人坚持不住,狼狈地跌坐到地上,才伸出手来,往下轻轻一压,止住了众人的声讨。
“坐赃征税,谋害储君和王爷性命,按照我朝律法,应当以五马分尸行刑,诛九族,族中十四至六十五岁男子处以死刑,六十五岁以上的老者、十四岁以下的孩童以及全族女子流放,何良,你可有异议?”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何良哆嗦了片刻,身下流出一摊腥臭的液体,竟然被吓得失了禁。
身边的大臣们纷纷捂住口鼻,往旁边退去,用嫌恶的目光打量着这位兵部尚书,只觉得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秦瑞轩见他只顾着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招手叫来禁军长,命令道:“把他拖下去,其家族众人押入大牢,等到先帝葬礼结束以后,再择日行刑。”
禁军长大声道:“是!”
于是乎,枪打出头鸟,这位敢于为了太子殿下而出声面刺瑞王殿下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获得了五马分尸以及九族连坐的惩罚。
解决完挑事的人,秦瑞轩抬起眼睛,对着众臣淡然道:“谁再胆敢在先帝的遗体前说些大不敬的话来,本王就送他全家一起去黄泉伺候先帝。”
众人呐呐道:“是。”
然而就在花丞相的身后,有个不怕死的大臣拉了拉身边人的衣袖,压着嗓子问道:“奇怪,怎么没见到太子殿下?”
他自以为声音很小,然而在灵堂之前,任何动静都能被放以十倍大,故而所以人都听见了这句话。
知道内情的人不动声色地往后缩了缩,不知道内情的人也不敢多言,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站在原地,免得引火上身。
秦瑞轩正要往太后身边走去,闻言停下了脚步,轻声唤道:“花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