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窈顿了顿,没给她肯定的答复:“姑娘的委托,我得慎重考虑一番才能给姑娘答复。毕竟我们结缘阁是给人介绍姻缘的,寻人这样的事情,还没做过。”
冯琼玉也不强求,“我之所以找上结缘阁,是想着结缘阁认识的人众多,说不定会有我姐姐的消息,不过也是我心急了。东家慢慢考虑,若是愿意帮我,可以找人递信去冯府。”
“对了,听奶嬷嬷说,我姐姐自出生眉心便有一颗红痣,当初那个妖道还说,灾星脸上必现红光,我父母便将姐姐的眉心红痣当作了灾星的标志,所以才会狠心丢弃她。若找不到也不打紧,这本就是我的一个奢望,有劳了。”
送走冯琼玉,桑窈连忙起身走到屏风后查看竹玥的情况,见竹玥泪流满面,眼神中满是不甘和愤恨,她上前宽慰道:“这个姑娘只是有可能是你的至于,至于是不是还不一定,别伤心。”
竹玥摇头,“六娘,你不必说这些场面话安慰我了。方才你也听到了,那冯琼玉描述的姐姐,跟我是分毫不差,我就是她那个被遗弃的姐姐,那个灾星。”
她哭着哭着笑出声来:“原来我是被遗弃的,不怨师姐师父拦着我找爹娘,原来她们一早便知道了,所以不让我找,想让我自欺欺人地活着。我还因为遗弃我的爹娘,跟我师姐大吵一架,我真的,真的像个笑话……六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被遗弃的,师姐跟你说了,是吗?你们陪着我找那么久的爹娘,看我那么期待的样子,是不是觉得我很好笑?明明他们都把我遗弃了,我却还要上赶着找上去,是不是特别可笑?”
桑窈抿着嘴,替她擦去泪水:“你师姐瞒着你,是不想让你毁掉你心中期盼多年的父母,不知道真相,对你而言是件好事。但你师姐眼中的真相,不一定就是真的,因为你到底是不是被遗弃,你师姐也只是猜测。而如今你长大了,有了自己做主的权利,你师姐不能拦着你去找亲生父母,若逼你逼得太紧,这可能会成为你的执念,也会成为横在你和你师姐之间的心结。不若放手,让你自己去寻找答案。若你的父母当年有难言之隐,你的师姐不会拦着你和他们团聚,若真是如你师姐所猜测的那般,你师姐也不会让你受委屈,即便没有疼爱你的爹娘,但你有疼爱你的师姐和师父,她们对你的爱,比得过世上的任何一个人。”
竹玥哽咽着哭出声:“可我是灾星,身为灾星的我,还能留在师姐身边吗?我不会给师姐带去灾祸吗?”
桑窈慈爱地抚摸她的头发,“竹玥,当年的你只是一个婴孩,你没做错什么,也没能力做什么。灾星的言论不过是那个道士信口胡诌,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你的父母遗弃你,都是错的,你没有错。我可不相信这么好的姑娘,是灾星,是那道士没眼光。你方才也听冯琼玉说了,当年生意不好,是因为各地水患,草药收成不好,可天灾,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是灾星,你是你师姐最喜欢的师妹啊。”
竹玥委屈地瘪着嘴哭出来:“呜呜,我想见师姐……”
包厢的门被人推开,屋子里的两人朝外面看去,只见虚白大步走过来,看到竹玥的时候,先是缓缓叹了口气,随后上前把人揽进怀里:“哭吧,哭过这次就算了,要是今后再为那样狼心狗肺的爹娘哭,我可就要把你赶出师门了。”
竹玥埋首在虚白怀里,嚎啕大哭。
桑窈默默走出去关上门,将房间留给这对师姐妹,南星见桑窈出来,替竹玥打抱不平:“没想到竹玥姑娘的亲爹亲娘居然是这样的,当真可恶!竹玥姑娘那时候还是个在襁褓里吃奶的孩子,这天灾怎会怪得到她身上!”
“是啊。”桑窈叹气,“只是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快知道真相,我原以为找到父母后,竹玥能开心一阵,没想到那叫冯琼玉的姑娘自己找上门来,什么都说了。”
桑窈看向紧闭的门扉,“不过尽早知道对她而言也不是坏事,现在她还没见过她的爹娘,感情不深,若是相认后有感情了,那才是真的打击。”
“我们走吧,让她们师姐妹好好相处相处。”
片刻后,桑窈担忧地看着双眼通红的竹玥,轻声道:“当真不找了吗?”
竹玥点点头:“既然知道了当初我是被他们遗弃的,找到他们也没什么用,我不可能原谅他们,和和美美地做一家人。既然如此,还不如让她们就当我死了好。”
虚白瞪她一眼:“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桑窈笑笑,将一把精美的团扇递给竹玥:“这是我们结缘阁的绣娘给你绣的,希望你像竹子一样,坚韧不拔,永远快乐。”
竹玥愣愣地接过团扇,扇面绣了翠绿的竹子,月光清浅,悬在翠竹之上,旁边还绣上了她的名字。
这把团扇,是她竹玥独有的。
虚白见她一副呆愣愣的模样,好笑道:“你看,即便是与你不相熟的绣娘,都愿意花心思给你做这么一把扇子,这世上,不止我和师父关心你爱护你,还有很多人,都愿意喜欢你。所以你的爹娘,根本就不重要。”
竹玥用力地眨眨眼,险些又要落下泪来,她捏着袖子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用力保证道:“我不会再为他们难过了,既然他们抛弃了我,那现在我也就抛弃他们。他们嫌弃我,我还嫌弃他们呢!”
竹玥兴冲冲地说完,又蔫下来:“可是我这么说,会不会很不孝顺啊,毕竟他们是生我的父母,生养之恩大于天……”
“若想还清他们的生育之恩,这很简单。”
竹玥愣愣地看向桑窈。
这日,冯家药铺接了一笔大单,乐得冯家夫妇回到家中都合不拢嘴。
冯琼玉见父母那么开心,忍不住问道:“阿爹阿娘,发生了何事如此开心?你们都笑了好几天了。”
冯母慈爱地抚摸着冯琼玉的头,感叹道:“玉儿不愧是我们家的福星,这不,你快生辰了,咱家的铺子就接了笔大单!”
冯父也附和道:“近来生意不好,我正愁着,没想到这位客人一来,当即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好事一桩,好事一桩呐!”
冯琼玉静静听着,刚开始知道家里有了笔大生意,还很高兴,可听到母亲说她是福星,她不由得想到自己被丢弃的姐姐。
“阿爹阿娘,你们就没有什么事瞒着我吗?”
冯父冯母笑容一顿,冯母眼中闪过一丝仓皇,遮掩道:“阿爹阿娘怎会瞒你?我们家玉儿又搁哪儿知道了阿爹阿娘年轻时候的趣事?”
冯琼玉摇头,“阿娘,我都知道了。”
冯母脸色很不自然,勉强问道:“你知道什么了?”
冯琼玉还没说话,冯父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作甚,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他起身要走,冯琼玉猛地站起来,冲冯父的背影喊道:“我知道!我知道姐姐的事了!阿爹阿娘,这么多年,你们都不会想起姐姐吗?他们被你们丢掉的时候,还不满一岁……”
“闭嘴!”冯父转头看向冯琼玉,怒目而视,“你在胡说些什么!”
“你们也不用遮掩,我看到你们给姐姐立的牌位了,嬷嬷也把当年你们为什么遗弃姐姐的事跟我说了,所以你们不用瞒我了。”
冯琼玉梗着脖子,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眼泪掉下,她很怕生气的父亲,但她有勇气替姐姐鸣不平。
“玉儿不懂,为何药材收成不好,阿爹阿娘会怪罪到不满一岁的姐姐身上,那是天灾,不是姐姐一个婴孩能左右的。方才阿娘说我是福星,我不是,我不是福星,姐姐也不是灾星,我们只是一对普普通通的姐妹。担不起福星的宠爱,也担不起灾星的骂名。阿爹阿娘,那么多年,你们都没想过去找姐姐吗?”
冯琼玉再也坚持不住,落下泪来。
冯母掩面低声呜咽,冯父侧头不语。
冯琼玉见父亲神色松动,连忙上前拉住父亲的手:“阿爹,我们把姐姐找回来好不好?”
冯父没说话,冯母抬起头,哭喊道:“你姐姐走的时候还那么小,怎么可能还活着?你以为我和你阿爹不想找吗?当初我们刚放下她走远,就后悔了,可是再回去的时候,那里只剩你姐姐的襁褓,不见你姐姐了!那一带野狼时常出没,若非知道她没有生还的可能,做父母的如何狠得下心来给她立牌位啊……”
冯琼玉却不信:“阿爹阿娘不曾亲眼看到,我便不信,我相信姐姐肯定还活着,阿爹,我们去找姐姐好不好?”
冯父紧紧盯住冯琼玉,猝不及防地抬手一掌打在冯琼玉脸上,他头一次露出这样的凶相,恶狠狠地警告冯琼玉:“你给老子听着,不想失去现在荣华富贵的生活,就把你姐姐的事烂在肚子里!她早死了,那个灾星早死了!就是因为她死了,冯家才有今天,我警告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安分过好你现在的日子。”
说完他也不管妻女是什么表情,扬长而去。
冯琼玉脸颊红肿,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地上砸,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冯父离去的方向,怎么也想不通,平常慈爱和睦的父亲,为何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桑窈被掌柜的喊到结缘阁时,还有些一头雾水。、
待见到脸颊青紫、面色狼狈的冯琼玉时,她倒吸了口凉气:“南星,快去煮点热鸡蛋来。”
南星也被吓了一跳,呆呆地点头,夺门而出。
桑窈走到冯琼玉身边查看她的伤势,心疼道:“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何事?”
冯琼玉没有回答,只是从怀里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荷包,往桌上一倒,尽是些名贵的首饰和银两。
冯琼玉戚戚然看着桑窈,一开口都带上了哭腔:“姐姐,这是我的酬金,你收了之后,一定要帮我找到姐姐,好吗?”
赶去厨房的南星恰好碰到竹玥,见她急匆匆的,竹玥问她:“南星,你去做什么?”
南星想也没想:“那天那个姑娘又来了,脸还不知道被谁打了,看着怪吓人的。我家姑娘叫我去煮几个热鸡蛋,竹玥姑娘,我先走了。”
竹玥一愣,那天那个姑娘,难不成是……
桑窈为难地看着冯琼玉,若是她要找的人不是竹玥,说不定她便答应下来了,可偏偏是竹玥。
“这……”桑窈面露难色,“姑娘,你还是先看看脸上的伤吧,这是被谁打的?”
冯琼玉哽咽着,“是我阿爹打的,我今天跟他们说,我知道了姐姐的事,阿爹很是生气,说我要是想继续现在的日子,就不要再想我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阿爹变成这副样子,我只知道,他变得好可怕,好可怕。”
“你的父母不许你找你姐姐吗?”桑窈心生不忍,将她额上的碎发拨到一边。
冯琼玉仓皇摇头:“他们不许。”
“那你为什么,还要坚持找你姐姐呢?”
冯琼玉抬起那双清澈的眼眸,“因为我想告诉姐姐,不要回这个家。”她将倒出来的珠宝首饰还有银子分成两份,小的那份推给桑窈,大的那份她装回荷包里,放到桑窈手心。
“这些都是我这么多年攒下来的,这份是结缘阁的报酬,至于这一份,我想让东家转交给我姐姐。”冯琼玉说着说着,又哭出声来,她很努力地压制自己的哭腔,却还是控制不住。
“阿爹阿娘都认为姐姐已经死了,可是我不相信,我相信姐姐一定还活着。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在外面,想必活得很辛苦,我想用这些钱,让她不要那么辛苦。”
冯琼玉紧紧抓住桑窈的手,满眼希冀地看向她:“你能接下这个委托的,对不对?”
“不对。”
竹玥突然开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瓷瓶。
冯琼玉怔愣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眉间的那颗红痣上,神情忽然激动起来。
“她不会接,因为我不想被你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