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好仃把平板往桌上一放,屏幕还亮着圣保罗发来的邮件。小周站在旁边,手指悬在键盘上,等他发话。
“操作口诀能算分,那就能算晋升资本。”刘好仃说,“咱们不是评职称,是评谁真能带人、真能解决问题。”
王姐翻开蓝皮本,纸页已经有些卷边:“上回薪酬试点,技术手稿进了系统。现在要动晋升,得先把规矩立明白。”
老张从财务室赶来,手里夹着一叠报表:“人事科那边说了,晋升必须走老流程——工龄够、空岗有、考核过。你们这‘手稿换资格’,听着像积分换鸡蛋。”
“可陈师傅带出来的徒弟,现在能独立控温了。”小周调出一段视频,“他没证,但活儿比谁都硬。”
刘好仃点点头:“那就把‘干得出来’变成标准。咱们不破规矩,咱们补一条新路。”
三人围在会议桌前,开始搭框架。绩效看数据,服务看年限和带徒记录,技能这块,得有个硬杠杠。最后定下:提交三份以上被采纳的技术文档,或连续两年指导新人通过上岗考核,可视作具备“技术指导岗”申报资格。
王姐在本子上画了个阶梯,底下是“绩效+服务”,中间是“技能贡献”,顶上写着“岗位晋升”。她没说话,但笔尖在最后一级多停了两秒。
文件刚打印出来,人事科长就来了。他站在门口,没坐下:“手稿能加分,我认。可晋升是大事,总不能拿几张纸就顶替职称吧?”
“不是顶替。”刘好仃把陈师傅那份温控图打印件推过去,“是补充。他没考过证,可全厂一半的炉前工都照他的图调参数。这算不算能力?”
科长翻了两页,眉头没松:“可制度上没这一条。”
“那就加一条。”刘好仃打开电脑,调出《技术贡献认定细则》草案,“注明:经生产、技术两科联合评审通过的技术文档,纳入晋升评估依据。不替职称,但作参考。”
办公室安静了一会儿。科长盯着屏幕,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三下:“你们……真打算这么干?”
“不是想不想。”刘好仃合上电脑,“是早就该干了。”
当天下午,晋升标准贴上了车间公告栏。标题很简单:“绩效+服务+技能”三维评估体系试行办法。下面列了三项打分项,每项都有例子。陈师傅的名字出现在首批候选人名单第一位,理由写得清楚:20年工龄,带徒8人,近三年无缺勤,提交有效技术文档4份。
小林站在名单前看了很久。他是年轻班组长,绩效连续两年A,可服务分差2分,没进名单。
旁边有人小声说:“老员工占着位置,我们拼死拼活也没用。”
这话传到了刘好仃耳朵里。他没急着解释,而是让小周把所有候选人的三项得分明细做成表格,贴在名单旁边。
“小林绩效第一。”他在车间例会上说,“服务分差2分,是因为工龄不够。但制度可以调——从下一轮开始,连续两年绩效A的,服务分按50%折算。”
有人问:“那培训分呢?我上了六次课,能不能抵?”
“能。”刘好仃说,“培训一次算0.2分,累计满1分可参与‘青年骨干加速通道’评审。”
话音刚落,公告栏旁边有人用粉笔写了句:“那我攒够培训分,能跳级吗?”
没人擦,也没人答。那行字就留在那儿,像一道待解的题。
评审会定在周五上午。生产主管一进门就摇头:“陈师傅技术是好,可‘技术指导岗’要带新人,得有正式资质。他没证,怎么让人信服?”
刘好仃没争,打开投影。画面里,陈师傅蹲在炉前,手绘温控曲线,一边画一边念口诀。镜头切到徒弟,复述一字不差。
“这是上周考核录像。”刘好仃说,“八名新人,七个靠这口诀过了实操。”
主管还是皱眉:“可这是不是偶然?万一他教错了呢?”
“那就现场考。”刘好仃说,“请候选人演示一项关键技术操作,由在场三位技术员打分。满分通过,就算能力达标。”
陈师傅被叫进来时,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他没说话,接过操作台的温度调节杆,闭眼听了三秒炉内气流,然后调整参数。三分钟后,炉温稳定在±0.3c区间。
三位技术员同时亮出满分牌。
主管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行。这关,他过了。”
名单通过那一刻,王姐在会议记录本角落画了个阶梯图,标注“服务分→技能分→岗位升”。她没抬头,但嘴角动了动。
散会后,小周追上刘好仃:“如果以后有人造假手稿呢?随便画几张图也想算分?”
“那就建个‘技术档案库’。”刘好仃说,“每份文档编号存底,谁提交、谁评审、谁采纳,全留痕。改不了,也赖不掉。”
小周点点头,又问:“那青岛和圣保罗的工人呢?他们也适用吗?”
“适用。”刘好仃停下脚步,“标准统一,执行分地。深圳有陈师傅的手稿,青岛有赵工的调休记录,圣保罗有技工的操作口诀——只要是实打实的付出,换哪种形式都该算。”
小周笑了:“这系统快成万能秤了。”
“不是秤。”刘好仃也笑了,“是梯子。有人爬得慢,有人起步晚,但只要肯往上走,就该有台阶。”
第二天,新公告贴出:“青年骨干加速通道”实施细则。末尾加了一句:“所有技术文档提交至技术档案库,编号管理,公开可查。”
王姐路过时,看见一个年轻工人正趴在公告栏前抄写细则。他用的是工地常用的黄色记事本,字迹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很用力。
她没打扰,转身回了办公室。翻开蓝皮本,在最新一页写下:“今天,有人开始记自己的分了。”
下午,刘好仃接到电话,是人事科打来的:“档案库的编号规则定了吗?要不要加个验证码防伪?”
“不用那么复杂。”他说,“只要提交人签名、评审人签字、日期手写,三者齐全就行。真想造假的人,连签名都敢模仿,验证码拦不住。”
“那……存档用纸质还是电子?”
“都用。”刘好仃说,“一份进柜子,一把锁;一份存系统,一个备份。双保险。”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你考虑得挺细。”
“不是我细。”他说,“是这事拖太久了。现在补,得一步到位。”
挂了电话,他打开电脑,调出档案库模板。第一行编号是:SZ-JS-0001。提交人:陈国强。文档名称:《炉前温控手稿(2023版)》。评审人:李伟、张敏、赵立新。状态:已采纳。
他光标停在“备注”栏,想了想,敲了几个字:“首份入库,见证起点。”
小周进来时,正看见这一幕:“要不加个‘入库仪式’?让第一个提交的人亲自存档?”
“别整虚的。”刘好仃笑了,“他要是愿意,就让他自己来。不愿意,咱们替他收好就行。”
“可总得有个说法吧?这么大的事。”
刘好仃想了想,打开打印机,把SZ-JS-0001的存档单打出来。在右下角空白处,他手写了一行字:
“光能照进来,也能留下来。”
小周念了一遍,没说话,但眼神亮了。
下午四点,陈师傅来了。他穿着干净的工装,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
“听说……我的图,要进档案库?”
“是。”刘好仃把存档单递过去,“您签个字,咱们一起放进去。”
陈师傅接过笔,手有点抖。签完名,他盯着那行手写字看了很久。
“这字,能留多久?”
“多久都留着。”刘好仃说,“柜子上锁,系统备份,谁也拿不走。”
陈师傅点点头,把纸袋交给刘好仃。里面是三份手稿的原件,用橡皮筋整整齐齐扎好。
刘好仃打开档案柜,把文件放进编号0001的格子里。关上柜门时,金属锁发出“咔”的一声。
“成了。”小周说。
刘好仃没答话。他站在柜前,伸手摸了摸柜门上的编号贴纸。纸面平整,字迹清晰,像一条刚刚铺好的路。
车间那边传来打卡机的提示音,下班时间到了。有人在走廊喊:“老陈!吃饭啦!”
陈师傅应了一声,转身要走,又停下:“那个……下次我再画新图,还能交吗?”
“能。”刘好仃说,“随时都收。”
陈师傅笑了,点点头,走了。
办公室安静下来。小周收拾平板,王姐整理本子,老张从财务室探头问:“下一批什么时候评?”
刘好仃看着档案柜,说:“下个月一号,收第二批材料。”
他话音刚落,小周突然抬头:“要是有人交十份呢?直接跳两级?”
刘好仃还没答,王姐先笑了:“那得看他写的是不是真东西。”
老张也笑:“真东西不怕查,假的才怕留痕。”
刘好仃没笑,但眼角有了纹路。他转身打开电脑,新建一个文档,标题打了一半——《晋升机制运行反馈收集表》。
光标在标题后闪烁,像一颗等待落笔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