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十七分,调度室的灯刚亮起来,像被谁按了慢放键,一格一格地爬过天花板。刘好仃推门进来时,手里还是那口搪瓷杯,杯底残留着一点茶渍,像是昨夜没刷干净的记忆。他没坐下,而是径直走到火种墙前,指尖轻轻抚过那张写着“先听清,再开口”的便签——纸角已经微微翘起,像被风吹过无数次的小船帆。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支红笔,没写新句子,只是把“听”字的竖钩加长了一截,仿佛在强调:这不只是耳朵的事。
电脑屏幕亮起,阿芳前一晚整理的关键词数据库正安静地开着。“pr?zise”“karama”“beklenen hizmet”……这些词像散落的拼图,颜色各异,语气不同,却都指向同一个方向:客户要的从来不是“解决”,而是“被理解”。
刘好仃点开文件,把这三个词拖进一个新建的面板,命名为“文化语义轴”。鼠标滑动时,他顺手把“karama”标红,备注:“尊严不是服务赠品,是入场券。”
接着,他调出时区映射表,叠加在语义轴上方。日本客户的活跃时段是上午九点,对应德国的凌晨五点;巴西的午休语音高峰,正好撞上深圳的深夜。数据像经纬线,一层层缠绕上去。
“还差一层。”他自言自语。
小林端着豆浆进来,看见主屏上的双层图,愣了两秒:“这像不像……火锅底料和配菜?光有汤不行,菜不对味也白搭。”
“那我们再加个‘锅底’。”刘好仃笑了,“需求层级。”
他在图上拉出第三维度:Z轴。从下往上,依次是“功能需求”“流程顺畅”“情感认同”“关系信任”。鼠标一点,各国数据点瞬间立体化,像夜空里的星星,各自闪烁在不同的高度。
日本客户集中在高处——精准、可靠、零误差,哪怕没明说,也默认这是基本操作。
中东的点分得最开,有的在“流程”层打转,有的直接跳到“尊严”顶点。
而南美,一大片落在“情感回应”区域,像一群举着喇叭的人,喊的不是“修好”,而是“看见我”。
“三维响应模型。”小林念出声,眼睛亮了,“我们终于不是在猜谜了。”
刘好仃点点头,却在模型正中央画了个红问号:“如果‘准时交付’和‘尊重仪式’冲突了,怎么办?为了快,跳过客户的欢迎仪式,算不算失礼?”
没人回答。空调吹过纸页,发出沙沙的响。
他没追问,只是把模型截图保存,文件名打上:“服务方案V0.9”。
九点整,临时会议室的门关上了。白板上贴着热力图、语义轴、三维模型草图,像一张正在拼合的世界地图。
“我们到底要做成什么样?”小林问,“统一标准?还是每个地方都不一样?”
“统一标准是省事,”阿芳翻着笔记,“但巴西客户说‘语音更亲切’,日本客户看到表情包会皱眉——我们总不能给所有人发一样的消息吧?”
“可资源就这么多。”小林苦笑,“难不成还得给中东配个礼仪顾问?”
刘好仃没说话,而是打开投影,放出那张土耳其办公室的照片。阳光照在白板上,“beklenen hizmet”几个字清晰可见,右下角的“14:00”依旧安静地躺着。
“他们开会的时候,”他轻声说,“我们在吃午饭。他们的信任,是在自己的时间里一点点建起来的。而我们,连听一次会都不敢提。”
他顿了顿:“但如果我们能预判呢?”
所有人抬头。
“不是等他们说‘慢了’‘错了’,而是提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式、期待什么样的回应。”他指着模型,“比如日本客户,还没提‘pr?zise’,我们就按这个标准做事;中东客户还没说‘karama’,我们就先给足面子。”
“服务前置。”阿芳低声重复。
“对。”刘好仃点头,“以前是救火,现在要种树。树长大了,火自然少。”
小林挠头:“那……我们要不要给巴西客户设语音专线?系统转文字总漏情绪,不如直接接通。”
“记下来。”刘好仃说,“先不急着做,但得想着。”
他翻开笔记本,那页写着“准时,是对商人最大的尊重”的纸已经泛黄。他盯着看了很久,然后打开文档,新建一个标题。
起初他打了“全球客户服务优化方案”,删了。
又试了“心连心计划”,笑了笑,也删了。
最后,他敲下一行字:
beklenen hizmet:预期之内的服务,超出预期的尊重
光标在末尾闪烁,像一颗等待落子的棋。
阿芳看着标题,忽然说:“用他们的语言当名字,他们会……感觉到被记住吧?”
“不是‘感觉’。”刘好仃摇头,“是‘确认’。确认我们没把他们当数据,而是当人。”
方案正文一页页成型。
核心原则第一条:“响应速度不是唯一标准,文化节奏才是服务节拍。”
第二条:“沟通不是传递信息,是建立频率。”
第三条:“不等客户开口,先想他们为何沉默。”
小林一边看一边记,笔尖在“语音专线”四个字上画了个圈,顺手夹进笔记本。封面上,一行手写标题清晰可见:“火种·服务线V1.0”。
下午四点,初稿完成。
刘好仃通读一遍,修改了三处措辞,把“提升满意度”改成“减少被忽视感”,把“优化流程”换成“匹配习惯”。最后,他在页脚加了一行小字:
“本方案不追求完美,只求贴近真实的人。”
他点击保存,文件名定格在:“beklenen_hizmet_v1.docx”。
右下角时间跳到18:58。
鼠标移向“发送”按钮,停住。
他又点开“另存为”,加了个副本,命名为“草案_待校准”。
窗外,暮色像墨水滴进清水,缓缓晕开。调度室的灯自动亮起,照在火种墙上。那张“先听清,再开口”的便签轻轻晃动,仿佛被晚风推着,正准备迎接下一个字。
刘好仃站起身,把红笔放回笔筒,顺手把“服务前置”四个字圈了起来。
他没关电脑,也没锁门。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主屏。
文档标题安静地悬在中央,像一句尚未说出口的承诺。
他伸手关灯。
黑暗落下的瞬间,火种墙上的便签轻轻一颤,红笔圈出的“前置”二字,在残余的光里,像烧红的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