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被一层薄云滤过,洒在控制台上的时候,已经不那么刺眼了。那三个空信封还躺在抽屉里,一角露在外面,像一张没打完的牌。刘好仃没急着收走,只是拉开抽屉时顺手把它往里推了半寸,仿佛在说:该出牌的时候,自然会出。
海外部的邮件来得比闹钟还准时,标题一串红感叹号:“德国系统不认h5格式”“巴西媒体要求剪辑提速”“日本渠道质疑视频‘缺乏权威感’”。小林刚啃了两口包子,看见弹窗就差点噎住。
“这不等于刚点火,就让人把炉子掀了?”
刘好仃没说话,慢悠悠打开老张的巡检笔记,翻到一页写着“火稳,人不慌”的地方,用拇指摩挲了一下纸边,像是在试温。他拿起手机,拨通视频会议,第一句话是:“先别改,让他们看原版三分钟。”
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见包子馅儿滴在桌上的声音。
“阿芳,德国那份数据报告,转成他们ERp能嵌的插件格式,加个‘点击查看’按钮,像开炉门一样,一层层打开。”
“小林,联系音乐组,把炉火原始音轨发过去,让他们本地混,别重编,咱们的火声就是节奏。”
“日本那边……”他顿了顿,转身走向休息区,“我来录段话。”
他站在窗边,背景是车间钢化炉的微光,按下录音键时,声音低得像在哄睡的婴儿:“我们不教他们怎么看玻璃,我们让他们听,玻璃怎么成。”
文件命名:hearing_the_Glass_V1。发送。
窗外忽然暗了下来,深圳的午后的雷雨说来就来,一道闪电划过,车间的灯闪了两下,断了。备用电源启动的瞬间,控制台屏幕亮起,未完成的日本版视频草稿在黑屏上跳了一下——老张的背影站在炉前,火光一晃,像回了下头。
没人说话。雨点砸在屋顶的声音,像某种古老的节拍。
“火没灭。”刘好仃合上手机,“人也没慌。”
阿芳已经把德国版h5重新打包,嵌入客户常用的数据插件,还加了个小动画:每点击一次参数,就有一道光从炉心蔓延到玻璃表面。巴西的音轨也传了回去,原始炉火声被混进一段低频鼓点,不吵,但能感觉到心跳在往上升。日本那边,渠道商回了邮件,只有一个字:“试。”
刘好仃看着屏幕,轻轻说了句:“好,那就一起点火。”
他让团队在控制台旁边贴了三块小屏幕,分别连着德国、巴西、日本的投放监控系统。每块屏下方还贴了张便签,写着当地的“玻璃点亮时刻”——德国是凌晨两点,巴西是晚上八点,日本是清晨六点四十分。
“不一定同时亮。”他说,“但得同一天透。”
小林盯着时钟,像个守夜的炉工。阿芳则在平板上建了个新图表,标题是“光透进度图”,横轴是时间,纵轴是点击率、停留时长、分享路径。她没用夸张的颜色,只画了三条细线,一条蓝,一条绿,一条红,像三股不同的火流,各自蜿蜒,但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爬升。
德国时间凌晨两点,h5上线。第一波数据回传,用户平均停留17秒。
“正好是‘17次校准’那句。”小林盯着屏幕,声音有点抖。
“火候到了,他们就停。”刘好仃端着茶杯走过,茶面平静,没一丝晃动。
巴西时间晚上八点,视频插在综艺节目前播出。前五秒是黑屏,只有炉火“叮”的一声,清脆得像钟。观众留存率从40%跳到68%。
“他们听进去了。”阿芳轻声说。
日本时间清晨六点四十分,视频上线。渠道商发来截图:一位穿西装的老客户在地铁上看完视频,截图发了朋友圈,配文是:“火还在。”
刘好仃没笑,只是把那张截图打印出来,贴在白板“we craft Glass by Fire”的下方,旁边放了三张折线图。曲线起伏不同,德国的平稳,巴西的跳跃,日本的缓慢爬升,但终点都微微上扬,像玻璃边缘刚出炉时那道微光。
“不是爆,是透。”他说。
可问题也来了。巴西团队反馈,虽然留存率上去了,但观众说“开头太静,差点划走”;德国客户提出,“心跳校准”听着动人,但采购部门问:“能不能加点硬参数?”;日本那边,有经销商私下问:“这老师傅,真有三十年经验吗?能出证明吗?”
小林一拍桌子:“干脆全改!”
刘好仃摇头:“火一起,就不能泼水降温。”
他让巴西团队在前3秒把“叮”声放大1.5倍,但画面不动,节奏不变;德国版在h5底部加了个可展开的“技术附录”,里面全是温控曲线、应力分布图,但主文案依旧写着:“每一片玻璃,都经过17次心跳般的校准”;日本那边,他让阿芳把老张的工龄档案扫描件附在提案后,但视频不加字幕,不加旁白,只多加了一秒——老张关炉门前,轻轻说了句什么,嘴唇动了,但没声音。
“他们想知道的,不是他有没有三十年,而是他还在不在。”刘好仃说。
雨停了。车间恢复照明,刘好仃照例巡检。走到钢化炉出口,他忽然停下。新一批玻璃的边缘,泛出一层极淡的虹彩,像火吻过留下的痕迹。他没叫质检,也没拍照发群,只是掏出手机,咔嚓一声,发到团队群,配文三个字:“火记得路。”
阿芳看见消息时,正整理数据。她抬头看了眼白板上的三张折线图,忽然发现,三条线虽然走势不同,但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在同一刻微微上扬,像被同一阵风推了一下。
小林凑过来:“这……是巧合?”
“不。”阿芳轻声说,“是火在同步。”
刘好仃站在炉前,手里还攥着手机。窗外,深圳的天空刚洗过一样蓝,云层裂开一道缝,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那三块小屏幕上。德国的数据还在爬,巴西的分享数刚破千,日本的视频播放量正缓慢翻倍。
他没看数据,只看着玻璃传送带缓缓前行,像一条发光的河。
“下一步。”小林问,“还改吗?”
刘好仃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向控制台。他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横跨过三块屏幕,像一座桥。
“不改。”他说,“只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