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厂门口,保安老陈正弯腰捡起一片被风刮落的排产表。纸角沾了点泥,他拍了拍,抬头看见刘好仃撑着伞走来,伞布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一颗接一颗砸在水泥地上,像在数秒。
刘好仃点了点头,没说话,径直穿过车间长廊。走廊尽头的控制室门缝里透出一点暖光,小林已经在电脑前搓手哈气:“空调又抽风,冷得像北欧冬天。”
“那正好。”刘好仃把伞收好,靠在桌边,“咱们今天,就从‘光’开始。”
他打开U盘,文件名是“Layout_plan_V1”,双击后跳出三个子文件夹:政策追踪、物流动态、文化反馈。他点开会议录音,阿芳的声音轻轻响起:“客户连‘透明’都听不懂咱们的意思……”
小林停下敲键盘的手:“这句我听了三遍了,越听越像警报。”
“不是警报,是起点。”刘好仃掏出日志本,翻到一页空白,画了个三角形,顶点分别标着“光照”“建筑”“合规”。他用红笔圈了圈中心,“市场不是一块玻璃,是好几块拼起来的窗。咱们得先分清,谁要遮阳,谁要透亮,谁怕被查。”
老张端着茶杯进来,瞅了一眼:“这图,咋看着跟咱们调炉温的曲线表一个路子?”
“本来就是。”刘好仃笑,“炉子知道火候,咱们也得知道‘火候’。南美怕热胀,中东怕反光,北欧怕阴沉——全是‘火候’问题。”
阿芳翻出一叠海外订单备注:“问题是,同一个城市,有的客户要‘全遮光’,有的又要‘通透如空气’。咱们总不能一炉烧两种玻璃吧?”
“那就分炉。”刘好仃说,“不是按国家分,是按用途分。”
他调出“desert_Light_test_V0.1”,屏幕上是沙丘与高楼的对比图:“住宅要隔热,商场要炫目,博物馆要护展品——需求不一样,玻璃也不该一样。咱们细分,不是分地,是分‘光怎么用’。”
小林眼睛一亮:“那咱们是不是该建个‘光档案’?比如‘中东午后强光+现代幕墙’,配个专属参数?”
“可以。”刘好仃在三角图上加了第四条轴,写着“用途”。“四轴定型,比凭感觉靠谱。”
老张嘬了口茶:“听着像配菜——辣的配蒜,甜的配姜,玻璃也得‘对味儿’。”
“就是对味儿。”刘好仃把图拍下来,贴在白板角落,“咱们不卖材料,卖的是‘刚好合适’。”
晨会结束,三人各自埋头整理数据。刘好仃没走,坐在操作台前,把近三年的海外订单一条条拖进新表格。光照强度、建筑类型、政策门槛、项目用途——四个维度像四根丝线,慢慢织成一张网。
阿芳忽然抬头:“北非有个项目,住宅用玻璃要求低反射,但商业中心反而要高反光,说是‘显气派’。”
“不矛盾。”刘好仃调出日照图,“白天毒,晚上凉,住宅怕热,商场要亮。同一片天,两种活法。”
小林在屏幕上拉出一个评分表:“咱们能不能给每个市场打个‘适配分’?比如光照匹配度、政策稳定度、建筑偏好吻合度,加权算总分?”
“叫‘区域适配指数’。”刘好仃点头,“分高,说明咱们的玻璃‘穿得进去’;分低,再便宜也白搭。”
老张凑过来:“那东南亚呢?语言近,沟通顺,分肯定高。”
“分是高。”小林快速输入数据,“但政策波动大,物流成本年年涨,综合下来,适配指数只有7.2。”
刘好仃切换到北非某国数据:光照条件完美匹配测试参数,建筑风格正转向现代幕墙,政策虽严但有明确标准,且——他点开一条旧记录——曾主动提供本地建材规范文本。
“有人愿意把规则摆桌上,说明门缝开着。”他指着屏幕,“7.8分,风险可控,需求清晰,关键是,他们想学,咱们能教。”
“可语言不通啊。”小林嘀咕。
“玻璃会说话。”刘好仃笑,“折射率、透光度、热胀系数——全是实打实的语言。咱们把参数做准,比翻译十句都有用。”
阿芳默默在平板上更新了“Global_Scan_V1”文档,在“北非”条目下加了一行:“试点候选,光照匹配度9.1,标准透明度高,合作意愿可测。”
老张盯着白板上的三角模型,忽然说:“这不就跟咱们挑炉料一样?杂质少的,火候稳,出货顺。”
“一模一样。”刘好仃合上电脑,“市场也得挑‘纯料’。”
下午三点,团队围在白板前。刘好仃拿起绿笔,在“绿区”空白处写下:“GLASS-0试点:北非·阿泽尔市”。
“就这?”小林有点犹豫,“不比比别的?”
“比过了。”刘好仃调出适配指数对比图,“东南亚沟通便利,但规则像潮水,涨落不定;东欧物流成熟,但气候不匹配;只有阿泽尔,光照、建筑转型、政策透明度三样都在线,而且——”他放大那条旧记录,“他们退过我们的标,但附了改进建议。这种客户,不是找麻烦,是找伙伴。”
阿芳看着那条备注,轻轻点头,嘴角微微扬起,像看见一炉终于调准的火。
老张没再反对,只问:“那第一块‘试验玻璃’,烧啥配方?”
“按‘desert_Light_test_V0.1’调低反射率,增加隔热层,表面处理做哑光。”刘好仃说,“不求多炫,求‘站得住’。”
小林打开新文档,命名为“GLASS-0_Spec_V1”。“感觉不像在做订单,像在交朋友。”
“本来就是。”刘好仃拿起笔,在白板“绿区”旁画了条虚线通道,从深圳指向阿泽尔,中途穿过一片沙漠边缘。“光要过去,路也得通。”
阿芳凑近看那条线:“这是……?”
“还没名字。”刘好仃说,“但得画出来。不然,再好的玻璃,也运不到人家窗上。”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刘好仃没走,站在白板前,盯着那张北非日照图。他拿起铅笔,沿着沙漠边缘那条虚线,轻轻划了一道,像在丈量一段还没走过的路。
窗外,阳光斜照,穿过新贴的排产表,光斑正好落在“17号炉”的“人工干预:0”一栏,稳稳地,一动不动。
小林路过,看见刘好仃还在那儿,忍不住问:“刘师傅,咱们真能靠一张图,就把玻璃送出国?”
刘好仃没回头,只把铅笔放下,说:“图不会走路,人会。玻璃不会说话,咱们让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