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垚那辆拉风的福特小汽车带着一股子怨气消失在弄堂口,留下的话题却足够让整条弄堂沸腾好几天。“巡捕房路探长连开三罐血亏三百两”的新闻,以惊人的速度取代了“李老头开白纸”和“王大胆开十两”的故事,成了街谈巷议的头条。怀安的“奇缘罐子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彻底打响了知名度——虽然这名声听起来更像是“专坑冤大头(尤其是路探长那种)的黑店”。
怀安对此倒是颇为淡定。路垚的愤怒在他预料之中,但对方临走前那句“下周我还来”的狠话,反而让他心安了不少。这位爷虽然脾气大,但显然是个不信邪的主儿,而且……是真有钱。他默默地将路垚贡献的三百两银票和之前王大的十两银子、赵铁柱的一百两收好,盘算着该改善一下伙食和这间陋室的生存环境了。
就在路垚光顾后的第二天下午,一个清脆利落、带着点飞扬气息的女声在门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请问,怀安怀老板在吗?”
怀安抬头看去。门口逆光站着一个年轻女子,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浅杏色改良旗袍,外罩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衬得身段窈窕。她留着齐耳短发,发梢微卷,显得清爽又精神。一张瓜子脸,五官明丽,尤其是一双大眼睛,灵动有神,此刻正闪烁着记者特有的、敏锐而充满探究欲的光芒。她手里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肩上挎着一个牛皮相机包。
正是《民国奇探》里的另一位主角,《新月日报》的记者——白幼宁。
“我就是怀安。小姐是?”怀安站起身,心中了然。路垚前脚刚在这吃了大亏,白幼宁后脚就闻着“新闻”味儿来了。
“《新月日报》,白幼宁。”白幼宁落落大方地走进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过这间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铺子,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放着灰罐子的木架上,眼神里充满了职业性的审视和浓厚的好奇。“怀老板,不介意我进来看看吧?您这‘奇缘罐子铺’,现在可是我们闸北区的‘大新闻’了。李裁缝的绝望、王大赵铁柱的惊奇、还有路三土那家伙的三百两血泪史……啧啧,想不关注都难啊。”她提到路垚时,嘴角明显带着幸灾乐祸的笑意。
“白记者请便。”怀安做了个请的手势。白幼宁的性格他大概知道,风风火火,好奇心重,对一切新奇事物有着近乎本能的追逐欲,尤其热衷于挖掘各种“内幕”和“奇闻异事”。
白幼宁也不客气,她先是被墙上那块详细得有些过分的规则告示板吸引了。“红橙黄绿青紫灰白……八等?每种概率均等12.5%?灰级必是钱财?每人每周限开十罐?”她一边看,一边小声念着,手里的钢笔无意识地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什么,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这规则……倒是写得明明白白。怀老板,你这‘系统’……挺有意思啊,听着跟西洋传来的新词似的?”她抬眼看向怀安,眼神带着探究。
“祖上传下来的说法,具体我也不甚了了。”怀安含糊道。
白幼宁点点头,没有深究,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了木架上的灰罐子上。她学着之前路垚的样子,拿起一个罐子掂了掂,又对着光看了看,甚至还屈起手指敲了敲,发出沉闷的咚咚声。“实心的,里面没东西?”她自言自语,随即又推翻,“不对,路三土开出了玻璃珠和废纸,说明东西是砸碎后才出现的?这原理是什么?魔法?障眼法?”她看向怀安,眼神灼灼,仿佛要把他看穿。
“祖传秘法。”怀安只能祭出万能挡箭牌。
“秘法……”白幼宁撇撇嘴,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她放下罐子,目光在狭小的铺子里扫视一圈,最后回到怀安身上,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狡黠和跃跃欲试的笑容:“怀老板,光看可没意思。这样吧,我也开一个罐子试试!一百两是吧?”她动作麻利地从随身的小坤包里拿出两张五十两的银票,拍在桌子上,“给!我倒要亲自看看,这罐子里,到底是藏着惊世骇俗的大秘密,还是真像路三土说的那样,是坑死人不偿命的‘剧毒’!”
怀安收好银票:“白记者请选罐。”
“选罐?”白幼宁的目光在几十个一模一样的灰罐子上逡巡,她不像路垚那样信奉概率,也不像王大那样随意,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直觉的筛选。她伸出手指,在一个看起来似乎……颜色稍微深了那么一丝丝的罐子上方停住。“就它了!感觉这个……比较有‘故事感’!”她最终选定了目标。
拿起罐子,白幼宁没有像前几位那样粗暴地往地上砸。她先是仔细地、几乎是用一种考古学家对待文物的态度,将罐子周身摩挲了一遍,似乎想找出什么隐藏的机关或标记,当然,一无所获。然后,她走到屋子中间相对空旷的地方,将罐子稳稳地放在地上。
“怀老板,离远点哦,小心碎片溅到你。”她甚至还提醒了怀安一句。接着,她后退一步,深吸一口气,抬起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对着地上的罐子,用力踩了下去!
“咔嚓——!”
一声脆响!陶片四溅!
这一次,亮起的是一层朦胧的、带着点神秘感的紫色光晕!
紫光!
“出东西了!”门口再次聚集的看客中有人低呼。
光芒散去。在碎裂的陶片中间,躺着一个折叠得整整齐齐、用细绳系好的牛皮纸文件袋。
“文件袋?”白幼宁眼中瞬间爆发出强烈的光芒!大新闻!独家内幕!惊天秘闻!这几个词瞬间冲进她的脑海!她几乎是扑过去,小心翼翼地避开陶片,捡起了那个牛皮纸袋。入手略沉,里面显然装着不少纸张。她迫不及待地解开细绳,抽出里面的文件。
怀安也凝神看去,脑海中系统提示音同步响起:
【叮!顾客‘白幼宁’开启普通罐子,获得紫级物品:《闸北区近期主要生活物资价格波动分析及未来一周趋势预测简报》。店主怀安获得同步复制品一份。】
白幼宁快速翻看着手中的文件。纸张是普通的白报纸,上面用油墨打印着密密麻麻的表格和文字。内容详实得令人发指:大米、面粉、猪肉、蔬菜、煤球、洋油(煤油)……十几种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的物资,在闸北区各大主要集市、米行、杂货铺过去一周的具体成交价格,精确到“文”和“分”。后面还附有简要的价格波动曲线图,以及对未来一周价格涨跌的预测分析,甚至标注了可能影响价格的几个因素,比如“漕帮运粮船是否如期抵港”、“新闸路菜场因修路临时关闭三天”等。
专业!详实!客观!但这和白幼宁预想的“惊天秘闻”、“内幕爆料”差了十万八千里!
她脸上的兴奋和期待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错愕、失望又啼笑皆非的表情。“《闸北区近期主要生活物资价格波动分析及未来一周趋势预测简报》?”她一字一顿地念出文件标题,声音里充满了荒谬感,“一百两银子……就开出了这个?一份……菜市场物价报告?!”她抬起头,看向怀安,眼神复杂,“怀老板,你这罐子……路子挺野啊?连这个都能开出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指导我明天买菜去哪家摊子更便宜?”
门口传来压抑不住的哄笑声。
“物价简报?哈哈哈!”
“白记者想开大新闻,开出了买菜指南!”
“这罐子真是绝了,啥玩意儿都有啊!”
怀安也是哭笑不得。紫级物品,开出份物价分析报告?这系统……真是包罗万象。他无奈道:“紫级物品,信息类。或许……对白记者报道民生经济有些参考价值?”他感觉到自己口袋里也多出了一个同样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
“参考价值?”白幼宁看着手里这份详实得可以去当物价局内部参考的文件,又气又笑。她堂堂《新月日报》的头牌记者,花一百两巨款,就为了得到一份菜篮子价格指南?这要是传出去,她白幼宁的脸往哪搁?路三土那家伙知道了,怕是要笑掉大牙!
一股无名火蹭地冒起。她扬起手,作势就要把这叠“废纸”撕个粉碎!
然而,就在纸页即将被扯开的瞬间,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职业记者的本能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简报里蕴含的、不同于街头巷尾道听途说的价值。如此系统、全面、带有预测性的物价分析报告,其背后需要的数据收集和分析能力,绝非一般机构能做到!这份报告本身,或许就是一个值得挖掘的新闻点?谁在做这个?目的是什么?
白幼宁的眼神瞬间又亮了起来,从失望变成了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她迅速将散落的纸张重新整理好,塞回牛皮纸袋,紧紧地攥在手里。刚才那股撕掉它的冲动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起头,看向怀安,脸上又恢复了那种精明干练的记者笑容,甚至还带着点神秘兮兮:“怀老板,这份‘简报’……有点意思!谢了!”她晃了晃手里的文件袋,像是得到了什么宝贝,“下周,我可能还会再来光顾!我对你这罐子里的‘奇缘’,越来越好奇了!”说完,她将文件袋小心地放进自己的相机包里,对怀安点点头,转身风风火火地离开了,留下一屋子不明所以的看客和若有所思的怀安。
怀安看着白幼宁消失的背影,摸了摸口袋里那份复制的简报。这位白记者,变脸可真快。不过……她似乎从这份看似普通的报告里,嗅到了别的味道?怀安摇摇头,不再多想。他收拾好地上的陶片,目光落在木架上剩下的罐子上。就在这时,门口的光线再次被一个高大沉稳的身影挡住。
乔楚生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长衫,外面罩着同色的马褂,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像路垚那样张扬地开车,也没有像白幼宁那样风风火火,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经观察了很久。他刀削斧凿般的英俊面容上没什么表情,但那深邃的目光扫过怀安,扫过屋内的木架和地上的陶片碎屑,带着一种无形的审视和压力,让喧闹的门口瞬间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