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隧道的寒气混着铁锈味钻进骨头缝里。林晚把顾衍又往上颠了颠，他那只冰凉的机械左臂垂在她胸前，随着她的脚步小幅度晃动。赵漫在前面开路，手里攥着块锋利的铁皮，眼神凶得像要吃人。
“这鬼地方真能有人？”赵漫啐了一口，污水溅在她破烂的裤腿上。
“婆婆给的坐标就在这儿。”林晚喘着气，视线扫过隧道两侧堆积如山的垃圾山和报废车厢。空气里那股味儿越来越怪，甜腻腻的香精混着电子元件烧糊的焦臭，还有……腐烂的花香？
光线陡然变了。
隧道深处，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如同倒扣碗状的地下空洞。头顶蜿蜒交错着断裂的生锈轨道和粗大的废弃管道。真正的光源来自下方——高低错落的简陋摊位，挂着各种各样闪烁刺眼的霓虹灯牌，红的、绿的、蓝的，光怪陆离。灯牌上的字简单粗暴：
【七情六欲，明码标价！】
浑浊的荧光绿污水没过了脚踝，冰冷黏腻。空气里那股甜腻混杂腐烂的气味浓得呛人。
“走过路过别错过！新鲜出炉的‘初恋荷尔蒙’！真空封装，保质保量！让你找回心动的感觉，回味无穷，无效全额退款！”一个油头粉面的瘦子挥舞着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装着一团不断旋转、冒着粉红色泡泡的气雾。
旁边摊位，一个眼窝深陷、手臂布满针孔的女人蜷缩在角落，声音带着梦呓般的飘忽：“‘悲伤致幻剂’……银河碎裂的滋味……一针下去，烦恼全消……只需要……一点点记忆碎片……”她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支细小的针管，里面流动着如同碾碎的星辰般的幽蓝碎屑，闪烁着诡异的光。
“愤怒肾上腺素！包爽！打一架还是拆栋楼随你！”
“快乐多巴胺现货！量大从优！批发价！”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压抑的呻吟和突然爆发的狂笑，混杂着劣质音响放出的刺耳电子噪音，像无数根针扎进林晚的太阳穴。
【滴！检测到高浓度情绪不稳定化合物！(⊙_⊙)】 Eros-β的弹窗像个惊慌失措的感叹号在林晚眼前蹦跶，【宿主小心！左边那摊‘悲伤致幻剂’里……本统好像扫描到……呃……赵漫前任的眼泪成分？！Σ( ° △ °|||)︴要不要买来泼她报仇？】
“闭嘴。”林晚在脑子里低吼，神经绷得更紧了。她费力地背着顾衍，在拥挤、湿滑的通道里艰难挪动，躲避着那些眼神空洞或癫狂的行人。浑浊的污水映出晃动的霓虹光影，也映出她疲惫的脸。忽然，那晃动的水影里，清晰地映出了她身后不远处，一个穿着脏污工装裤的男人身影！那人走路姿势有点僵硬，一只手臂自然地垂着，但污水倒影里，那只“手”在霓虹灯照射下，闪过一道冰冷的金属反光——是机械义肢！他在跟踪！
一只脏兮兮的手猛地抓住了林晚背着的背包带子！“嘿！美女！”一股浓烈的劣质酒气喷了过来。是个瘦高的毒贩，脸上挂着谄媚又贪婪的笑，眼神却像毒蛇一样黏在顾衍那只暴露在外的机械手臂上。“背上这位……兄弟？看着挺别致啊！有没有兴趣……谈谈？他这身‘零件’……”毒贩舔了舔嘴唇，压低了声音，“能卖个好价钱！保证比你拖着这么个废铁强！”
“滚开！”林晚猛地一甩肩膀，想把他的手甩脱。
“别不识好歹……”毒贩狞笑着，抓得更紧。
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头颅无力垂在林晚颈侧的顾衍，那只冰冷的、垂着的机械左手，五指猛地向内一收！发出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紧接着，林晚脑海里响起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如同信号不良的电子合成音，混杂着顾衍原本声线里那点熟悉的沙哑质感：
“别……信……”
“他们的……笑……”
“都是……程序……”
毒贩被顾衍那只突然攥紧的机械手吓了一跳，下意识松开了抓背包带的手。林晚趁机快步挤开人群，赵漫也凶狠地瞪了那毒贩一眼，护着她们往前冲。
混乱中，林晚瞥见旁边一个摊位上，摊主正把一个神情麻木的顾客的手按在一个旧电子秤上。电子秤的屏幕闪烁着，跳出一行冰冷的字符：
【灵魂重量：21.00克】
林晚的心狠狠一沉。这个数字……和她贴身戴着的、母亲留下的那枚翡翠吊坠的重量，分毫不差。
……
市场的核心地带，反而没那么嘈杂拥挤。一个由废弃地铁车厢改造成的店铺孤零零地占据着一小块稍微干燥点的地面。车厢外壳被各种扭曲的金属板和防水布包裹着，只留一个狭小的入口，像个怪兽的嘴。入口上方，歪歪扭扭地挂着一块牌子：【万事屋】。
林晚把顾衍小心地靠在车厢冰冷的金属外壁上，他颈侧被绣球花汁糊住的裂缝又开始渗出不稳定的幽蓝光芒。
“婆婆说的‘万事通’，就是这里？”赵漫警惕地看着那黑乎乎的入口。
林晚深吸一口气，从领口里扯出那根被体温熨得微温的细链子，链子上坠着一枚水滴形的翡翠吊坠，通体碧绿，内里似乎有云雾般的絮状物在缓缓流转，吊坠背面刻着一个极其繁复的林家古老图腾。她攥紧了吊坠，冰凉的玉石硌着掌心，像是攥着最后一点念想。
“我进去。”林晚声音很稳。
车厢里比外面更暗，一盏昏黄的、用废弃玻璃瓶改造的油灯挂在车顶，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年的药味和金属冷气混合的气息。一个穿着黑色连帽斗篷、脸上覆盖着半张惨白陶瓷面具的男人坐在一张金属桌子后面，面具只露出削瘦的下巴和一张薄薄的、没什么血色的嘴唇。
林晚把攥着吊坠的手摊开在桌面上。碧绿的翡翠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温润又神秘的光泽。
“Ω血清，长效稳定配方。”林晚开门见山，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面具男人抬起头，陶瓷面具的眼洞后面，似乎有两道锐利的视线落在吊坠上。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伸出手。那只手苍白修长，指尖却异常粗糙，布满细小的伤痕。他用一把薄如柳叶、闪着寒光的手术刀，极其轻巧地挑起了那枚翡翠吊坠。
吊坠在他刀尖上微微晃动，玉石内部那云雾般的絮状物流转加速，在昏暗光线下，似乎有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顾逸颈侧伤口同频的幽蓝光芒在玉石深处一闪而逝。
“好东西……”面具男的声音嘶哑低沉，像砂纸磨过铁锈，“林家的血脉印记……难得一见。”他放下手术刀，任由吊坠落回林晚掌心。“配方，我有。”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条件？”
“它。”面具男的下巴朝吊坠点了点。
“成交。”林晚没有丝毫犹豫，只要顾衍能活。
“不够。”面具男薄薄的嘴唇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配方……需要激活源。”他那双藏在面具后的眼睛，转向车厢外靠在车壁上、人事不省的顾衍。“我需要一点……他的细胞。机械化部分的核心细胞。”他指了指顾衍那只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微光的机械手臂。
林晚瞳孔骤缩。她瞬间明白了之前的猜测！婆婆的警告，顾衍昏迷中的呓语……
“为什么？”林晚的声音冷了下来。
面具男似乎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毫无温度。他慢条斯理地，抬手，撕开了自己左臂的黑色斗篷衣袖！
借着昏暗的油灯光线，林晚清晰地看到，在他苍白的小臂内侧，赫然烙印着一个狰狞的、正在滴血的匕首图案！匕首下方，缠绕着一朵扭曲的铁荆棘花——正是顾家暗卫的标志性纹身！
“夫人……需要回收实验体。”面具男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他的每一次激活反应……都是珍贵的数据。”他丢出一卷颜色陈旧、边缘磨损的暗黄色羊皮纸，“配方。取他的血，滴在上面。”
【警告！警告！(。＞д＜)】 Eros-β的警报框带着哭腔疯狂弹跳，【扫描到高维信息伪装！宿主快扔掉那张纸！那玩意儿会把男朋友变成前男友的！永久删除那种！呜呜呜……】
林晚的心脏像是被那只烙印着滴血匕首的手攥住了。婆婆的脸、顾衍痛苦的呓语、眼前这个暗卫……无数碎片在脑中炸开。她猛地看向羊皮纸配方，又看向外面虚弱濒死的顾衍。
几乎没有停顿！
林晚一把抄起桌上的手术刀，冲到顾衍身边，抓起他那只完好的、属于人类的右手。冰冷的刀锋在他食指指腹快速一划！
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
羊皮纸被摊开在顾衍冰冷的机械臂上。
林晚捏着顾衍的手指，将一滴温热的鲜血，用力按在了古老的羊皮纸上！
鲜血接触到皮纸的瞬间，并没有渗透，而是像活物一样晕开，发出极其微弱的红光！
紧接着！
顾衍那只搁着羊皮纸的机械左臂，猛地爆发出刺目的幽蓝光芒！原本稳定的金属结构内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皮肤（或者说仿生覆盖层）下面，无数根银白色的、如同活体金属般的纤细菌丝猛地刺破皮肤表面，疯狂地生长、扭动！如同饥饿的银色线虫！
这些暴动的银色菌丝一部分贪婪地涌向那滴鲜血，一部分则疯狂地扎进了羊皮纸内！
嗡——！
羊皮纸上的文字骤然亮起！不再是暗黄，而是变成了流动的、液态黄金般的颜色！但就在这耀眼的金光之下，几行更加细小、如同烙印般的暗红色文字，如同蠕动的蛆虫，在配方字里行间悄然浮现：
【隐藏协议：弑神者兼容性验证】
【状态：强制激活中…】
【指令：上传实验体核心数据至…母体…】
林晚的脑子“轰”的一声！
就在这时！
“晚晚……”一声极其微弱、带着痛苦的呢喃从顾衍干裂的唇间溢出。他似乎感知到了巨大的痛苦，那只完好的右手，凭借着残存的某种本能，猛地抬起，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了林晚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像是在阻止她，又像是在寻求唯一的依靠。“别……怕……”
面具男发出一声满意的、几不可闻的轻哼。整个地下黑市的霓虹灯光，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彻底熄灭了！
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
只有林晚手中那张被激活的羊皮纸配方，散发着诡异的、幽幽的黄金光芒！还有顾衍手臂上那些疯狂扭动的银色菌丝，散发着冰冷致命的幽蓝！
……
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应急光源和一些摊贩自备的备用灯陆续亮了起来，光线更加昏暗混乱，如同鬼魅。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划破了短暂的死寂！如同打开了地狱的开关！
“呃呃呃……嗬嗬……”
“不！不！救我！”
惨叫声、痛苦的嘶吼声、绝望的哭喊声瞬间从黑市的各个角落爆发出来！
林晚猛地转头！
只见离她不远处的那个贩卖“初恋荷尔蒙”的瘦子摊主，第一个倒了下去！他手里的玻璃瓶摔得粉碎，粉红色的雾气瞬间弥漫开来。他倒在地上，身体像被抽掉了骨头，又像被通了高压电，剧烈地弹动、抽搐！四肢以一种人类绝对无法做到的、极其诡异的角度反关节扭曲着，手指扭曲成爪状，在空中疯狂抓挠，划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他的眼球完全翻了上去，只留下渗人的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刚才还在讨价还价、注射药剂、癫狂大笑的人们，如同被无形的瘟疫瞬间击中！成片地倒下！症状一模一样！
整个地下交易所，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扭曲的身体在地上翻滚、撞击着摊位，瓶瓶罐罐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各种颜色的药剂液体混合着地上的荧光污水肆意流淌。
“怎么回事？！”赵漫惊骇地后退一步，枪口指向那些在地上疯狂抽搐的人形。
林晚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离她最近的一个抽搐者脸上。那人的眼球虽然翻白，但瞳孔位置……在应急光源惨白的光线下，林晚清晰地看到，那人黑色的瞳孔深处，竟然有无数行飞快滚动、闪烁着幽绿光芒的微小代码！
【Eros-γ清除日志……】
【冗余情感模块剥离中……进度：63%】
【记忆分区格式化……】
【……】
冰冷的、程序化的删除指令，清晰地倒映在那双翻白的眼睛里！
更恐怖的是，随着清除代码的滚动，那人抽搐扭曲的四肢关节，每一次不自然的弯折，都伴随着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劣质U盘被强行拔出的“咔嗒”异响！
“是他们注射的疫苗！”赵漫也看到了那瞳孔里的诡异代码，失声叫道，“是清除指令！”
恐慌如同瘟疫蔓延！还能活动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混乱达到了顶点！
林晚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愤怒和寒意席卷了她！她猛地看向那个车厢店铺！面具男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混蛋！”林晚双眼赤红！她不能看着这么多人像垃圾一样被清除掉！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猛地盯住旁边一个被撞倒的霓虹灯广告牌！灯管碎裂，但里面的电线还在嗤嗤冒着电火花！
几乎没有思考时间！
林晚冲过去，一把扯断两根暴露的、带着高压电的电线！简易的电击器在她手中噼啪作响！“给我醒过来！”她怒吼着，冲向离她最近的一个抽搐者——正是那个贩卖“悲伤致幻剂”的女人！她不顾危险，将两根滋滋作响的电线猛地戳向女人颈侧一个微微凸起的、疑似神经接口的位置！
嗤啦——！
强电流窜过！女人身体猛地一挺，发出一声更加尖锐的惨叫！瞳孔深处滚动的清除代码瞬间紊乱、消失！翻白的眼球颤抖着，短暂的露出了一丝茫然和恐惧的瞳孔！
有用！但代价巨大！
林晚立刻寻找下一个目标！她不能停下！
就在她全神贯注对付第二个抽搐者时，旁边摊位一个高大壮硕、正在疯狂抽搐的男人，扭曲的手臂如同失控的钢鞭，带着风声狠狠朝着林晚的后脑勺抡了过来！
“小心！”赵漫的惊叫传来！
林晚根本来不及躲闪！
千钧一发！
一直昏迷靠在车厢壁上的顾衍，那只布满了疯狂扭动银色菌丝的机械左臂骤然抬起！动作快如闪电！那些银色的菌丝如同有了生命和意志，一部分瞬间暴涨延伸，精准地刺入了那个攻击林晚的抽搐壮汉的左右太阳穴！
噗嗤！
轻微的入肉声！
壮汉身体猛地僵直！抽搐瞬间停止！他泛白的瞳孔深处，滚动的清除代码被另一种更加霸道、更加混乱的银色数据流粗暴地覆盖、搅碎！
【指令读取：弑神者回收计划……坐标定位……生物信号追踪……】
顾衍的声音，冰冷、毫无感情，如同最高权限的宣告，同时在林晚的脑海和那个壮汉的瞳孔深处响起！他似乎直接从抽搐者的大脑里读取到了幕后指令！
与此同时，那些刺入壮汉太阳穴的银色菌丝顶端，汲取了某种信息能量后，竟然诡异地……开花了！
一朵极其微小、精致、却带着金属冰冷质感的玫瑰！花瓣是半透明的暗银色，泛着幽蓝光晕，花茎却是纠缠的血管和细小的电路板纹路！金属与血肉交织的诡异造物！
这景象太过骇人！
林晚解决掉第二个抽搐者，回头看到这一幕，心脏几乎停跳！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衍。他依旧闭着眼，靠在车壁上，仿佛刚才那雷霆一击与他无关。只有那只布满银色菌丝的左手，缓缓垂落，那朵微小的金属血肉玫瑰在浑浊的空气中微微颤动。
混乱似乎被这恐怖的一幕短暂地震慑住了。地上扭曲的人还在抽搐，但攻击性似乎减弱了一些。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车厢壁喘息，汗水混着污渍从额角滑落。她瞥了一眼旁边地上被她砸碎的一个电子广告屏碎片。那些碎裂的屏幕残骸散落在地上，沾染着荧光绿的污水，在应急光源下，竟巧合地拼出了一个断断续续的图案——几个明暗交替的亮点和暗点！
那是……
摩斯密码！
【快…逃……】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
就在这片地狱般的混乱和死寂中，一个冰冷、毫无起伏的机械合成音，清晰地从黑市更深、更幽暗的隧道深处传来，穿透了所有的呻吟和尖叫，直接钻进林晚的耳中：
“林晚小姐……”
声音停顿了一下，仿佛在读取古老的记录。
“令尊……林启明机长……在坠入冰海前……曾用最后的通讯频道……给我留下了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