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自由了。”
顾衍的声音，从那张属于“林晚”的苍白嘴唇里吐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进林晚的耳膜，凿进她混乱一片的大脑。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渗进来，却压不住那股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寒意和荒谬感。克隆体？顾衍用自己的克隆体……替自己躺进了清除机？为了给她所谓的“自由”？
“操！”陈特助的怒骂炸响在死寂的空间里，他端着枪，枪口剧烈地晃动着，在空荡荡的清除机和地上那具湿淋淋的克隆体之间来回移动，像一头被彻底激怒又找不到目标的困兽，“人呢？！顾衍人呢？！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猛地一脚踹在清除机冰冷的合金外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机器纹丝不动，只有幽蓝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嘲笑着他的无能。
周西西被这动静惊得呻吟一声，在陈特助臂弯里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地上那张和她晚晚姐一模一样的脸上，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惊恐得说不出话。
【滋…滋滋…检测到…高维…信息…流…冲击…】一个断断续续、带着明显哭腔和电流杂音的电子音，突然在林晚脑子里响了起来，【防火墙…破损率…89%…正在…重启…核心…逻辑…呜呜…宿主！宿主你还活着吗？！】
“Eros-β？！”林晚猛地回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系统没消失？它刚才死机是因为这个？
【是我是我！呜呜呜…吓死本系统了！】Eros-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电子音都带着喘，【刚才…刚才有个超凶的大块头数据流撞过来！差点把本系统格式化成白痴！它还…它还强行往我数据库里塞了…塞了…】系统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恐和委屈，【塞了整整200个t的《克隆体日常管理及维护手册》！还有《Ω级容器培育操作规范》！救命啊宿主！本系统是恋爱辅助系统！不是托儿所所长也不是养猪场场长啊！cpU要烧了！真的要烧了！】
克隆体管理手册？容器培育？林晚的呼吸瞬间停滞。她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如刀，扫视着这个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北极基地。巨大的穹顶模拟着极夜的星空，但那片虚假的星空此刻正发生着诡异的变化——原本静谧流淌的幽绿色极光，如同被泼进了滚烫的鲜血，瞬间浸染成一片刺目的、不断扭动变幻的血红！那血红的流光并非无序，它们疯狂地交织、缠绕，最终凝聚成一条庞大无比、不断螺旋上升的…双螺旋基因链图腾！冰冷、诡异，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绝对权威，笼罩在整个基地上空。
血红的光芒，将基地中心那台孤零零的清除机，以及地上林晚克隆体的脸庞，都映照得如同鬼魅。
“容器…培育？”林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锁住穹顶那巨大的血红基因链，“Eros-β！扫描这个基地！所有结构！立刻！”
【呜…遵…遵命！正在…正在加载那该死的管理手册权限…】Eros-β的声音带着哭腔，但还是努力执行着命令。几秒钟后，林晚的视网膜上，或者说她的意识里，瞬间投射出一幅令人头皮发麻的全息结构图！【宿…宿主…你最好…深呼吸…】
结构图清晰地显示，他们所在的这个空旷大厅，仅仅是整个基地的“屋顶”。在厚重的冰层和合金地板之下，是一个深达千米、如同倒置蜂巢般的垂直深渊！而在这个深渊的每一层、每一个蜂巢般的格子里，密密麻麻排列着的，是数以千计的…透明圆柱形营养舱！
每一个营养舱里，都静静地悬浮蜷缩着一个身影。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散开，苍白精致的脸庞，纤细的身体…成千上万个“林晚”，如同沉睡的标本，浸泡在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营养液中，随着某种无声的韵律，微微起伏。
林晚的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痉挛，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视觉的冲击太过强烈，成千上万个“自己”沉睡在冰下深渊的画面，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她认知的壁垒，带来一种灵魂被撕裂的剧痛和荒谬。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陈特助也看到了林晚眼前投射出的全息影像，他倒抽一口冷气，端着枪的手都在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调，“棺材？！这么多…这么多…”他看着地上那个刚刚“开口说话”的克隆体，又看看全息图里那密密麻麻的舱体，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编号LA-01至LA-4127，状态：深度休眠，生命体征稳定。】Eros-β机械地报出数据，随即又带上哭腔，【宿主！太吓人了！本系统申请心理创伤补贴！为了缓解视觉压力…我…我帮她们开了个美颜！】全息投影的画面瞬间被覆盖上一层粉嫩的滤镜，每个克隆体惨白的脸上都多了两团红晕，嘴唇也变得粉嘟嘟。
“Eros-β！关掉！”林晚从牙缝里挤出命令，声音冰冷刺骨。粉红色的滤镜消失了，只剩下冰冷残酷的现实。她的目光扫过离她最近的一个营养舱投影，编号：LA-37。舱内的克隆体和其他似乎并无不同，只是…在她蜷缩的膝盖旁边，似乎漂浮着一本小小的、被防水材料包裹的…素描本？隐约能看到纸上用炭笔勾勒的线条。
“工厂…”周西西虚弱的声音响起，她靠在陈特助身上，死死盯着全息投影，眼神因为高烧和震惊而有些涣散，却又带着一种洞悉的锐利，“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末日基地…是工厂…生产‘林晚’的…克隆工厂…”她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嘴角又溢出血丝，“顾衍…他到底…想造什么…”
“造什么？”林晚的声音冷得像北极的冰，她不再看那令人窒息的投影，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大厅，最终锁定在清除机后方，一扇与冰壁几乎融为一体的合金暗门上。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不起眼的Ω符号凹槽。“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她大步走过去，毫不犹豫地将手按在那个Ω符号上——用的是刚才触碰克隆体时，沾到的一点营养液。
嗡…轻微的震动传来。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狭窄的控制隔间。里面只有一张弧形控制台，几块巨大的屏幕，和一个复杂的生物识别端口。
“破解它。”林晚对脑子里的系统下令，声音不容置疑。
【啊？又…又要干活？】Eros-β哀嚎，【本系统刚被200t垃圾塞满…需要心理按摩…】
“破解！现在！”林晚的手按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呜…暴力宿主！】Eros-β委屈巴巴，但还是乖乖执行。【正在尝试连接…检测到多重基因锁…噫！好复杂的防火墙！不过…嘿嘿…】系统的声音突然带上一点小得意，【看本系统的！终极奥义·消消乐大法！】林晚眼前的控制台主屏幕上，瞬间弹出一个花花绿绿的消消乐游戏界面，各种颜色的基因序列方块疯狂闪烁、碰撞、消除…
【叮！消除成功！防火墙破除！Ω计划核心数据库访问权限…获取！】Eros-β欢呼。
屏幕猛地一亮，海量的文件和影像资料瀑布般刷过。
林晚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滑动，精准地调取着她需要的档案。陈特助和周西西也紧张地围了过来。
第一份文件弹出：【项目Ω-镜像：基因标记分析报告（绝密）】。报告首页，一张林晚的高清照片旁，用醒目的烫金浮雕字体标注着：【样本源：林晚。基因序列：未检出版本号异常。脑波情感载荷峰值强度：超基准值300倍。综合评价：最优情感容器（prime Emotional Vessel）】。
“容器…”周西西盯着那四个烫金的字，声音嘶哑，“最优情感容器…他们…他们想把晚晚姐…当成什么？”
林晚面无表情，手指飞快滑动，调出下一份文件：【衍生项目：Ω-君主（废弃）】。文件里是顾衍的全身扫描图和复杂的脑部活动图谱。【样本源：顾衍。克隆体培育进度：97%。异常：培育体LA-0（君主原型）大脑活跃度指数异常飙升，突破预设阈值。检测到强烈非逻辑性神经冲动及…自主意识萌芽（高度危险）。项目终止决议：LA-0及所有关联培育体立即销毁。执行人：赵漫（Ω级权限）。】
“顾衍…的克隆体？”陈特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指着屏幕上那个和顾衍一模一样的虚拟影像，“因为…太有想法？太活跃？所以被…销毁了？”他猛地想起赵漫手臂上那个Ω疤痕，想起她按下自毁按钮时复杂的眼神，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赵秘书她…亲手…”
就在这时，一份加密的私人日志文件被Eros-β从底层垃圾数据里翻了出来，自动播放。顾衍疲惫不堪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似乎是某个医院的隔离病房，他穿着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吓人，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他们疯了…彻底疯了…”屏幕上的顾衍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恐惧，“Ω计划的核心根本不是补完人类…是造神！用最优的‘容器’做基石，承载他们筛选出的‘完美意识’…他们要把晚晚…做成一个活着的服务器！一个承载他们肮脏野心的活体服务器！”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床沿，手背上还连着输液管，“我绝不允许！就算把天捅破…把一切都毁掉…我也绝不允许他们碰她！”
影像旁边弹出一个小窗口，播放着一段模糊的监控录像：看起来只有十来岁、穿着旧校服的林晚，蹲在一条昏暗的小巷里，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面包掰碎，喂给几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阳光透过破旧的屋檐缝隙，落在她专注而柔软的侧脸上。
林晚看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自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么早…那么早他们就在监视她？评估她？把她当成一个…容器？
【警告！警告！】Eros-β的警报声突然尖锐响起，打断了林晚翻涌的思绪，【检测到编号LA-37生物电信号异常剧烈波动！重复！异常剧烈波动！她在…她在模仿宿主的面部微表情？！瞳孔收缩频率同步率98%！】
林晚霍然转头，目光穿透控制室的透明隔断，死死盯住全息投影中那个编号LA-37的营养舱。舱内，那个蜷缩着的克隆体，原本平静的面容似乎微微抽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了颤。更诡异的是，她舱内原本冰寒的幽蓝营养液，靠近她身体表面的部分，温度正在诡异地升高，舱壁内侧凝结的厚重冰霜，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汇聚成一滴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如同…一滴眼泪。
呜——呜——呜——！！！
刺耳欲聋、如同巨兽垂死哀嚎般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基地死寂的空气！穹顶上那巨大的血红基因链图腾疯狂闪烁！
【紧急指令！紧急指令！】基地冰冷的广播响起，【NEURoSYS全球同步协议强制启动！执行‘人类补完计划’第一阶段：容器同步！】
“糟了！”陈特助脸色剧变。
林晚猛地冲出控制室。只见大厅中心，那数千个深藏冰下的营养舱所在的位置，厚重的冰层和合金地板轰然洞开！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液体倾泻声，无数道幽蓝色的营养液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深渊底部疯狂地向上喷涌、倒灌！瞬间淹没了大厅的地面，冰冷刺骨的液体瞬间没过了林晚的脚踝！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伴随着营养液的洪流，那数千个透明的营养舱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深渊底部托起，密密麻麻地冲破冰层，暴露在血红基因链图腾的光芒之下！每一个舱门都在同一时间，嗤啦一声，向外弹开！
噗通！噗通！噗通！
数千个苍白的身影，如同被唤醒的木偶，直挺挺地从倾斜的舱体内栽倒出来，重重砸进冰冷浑浊的营养液洪流中！黑色的长发如同海草般漂浮在幽蓝的水面上。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这数千个浸泡在营养液里的“林晚”，在同一秒，齐刷刷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迷茫，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空洞的、麻木的、倒映着穹顶血红基因链的冰冷金色数据流，在她们的瞳孔深处疯狂闪烁！数千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站在控制室门口的林晚！
“呃…”周西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几乎晕厥过去。陈特助一把将她拖到身后，举枪的手因为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抖，枪口在数千个湿淋淋站起来的“林晚”之间徒劳地移动，根本不知道该对准哪里。
那些克隆体开始动了。她们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从浑浊的营养液里缓缓站直身体，动作整齐划一得令人头皮发麻。金色的数据流在她们眼中旋转，数千道冰冷麻木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钉在林晚身上。她们迈开脚步，拖着湿透的白色实验服，淌着齐膝深的冰冷液体，沉默地、坚定地朝着林晚的方向围拢过来。营养液被搅动的声音哗哗作响，如同死亡的潮汐。
“晚晚姐！跑啊！”周西西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
跑？往哪里跑？四面八方都是“自己”！林晚背靠着冰冷的控制室外墙，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她看着那些越来越近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们眼中冰冷的金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绝望攫住了她。
就在最前面的几个克隆体，苍白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林晚的瞬间！
轰——！！！
距离林晚最近的一个营养舱——编号LA-37的舱门，猛地从内部炸开！碎裂的合金碎片如同子弹般四射！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炮弹般从炸开的舱门里激射而出，带着淋漓的幽蓝营养液，狠狠地、精准地撞进了林晚的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林晚闷哼一声，后背重重撞在金属墙壁上。冰冷的、带着奇异消毒水气味的液体溅了她满脸满身。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手腕却被一只冰冷刺骨、湿漉漉的手死死扣住！那力量大得惊人，指骨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
林晚低头，对上了一双眼睛。不再是空洞的金色数据流。那里面翻涌着痛苦、混乱、挣扎，还有一丝微弱却无比执拗的…属于“人”的光。是LA-37！她苍白的脸上沾着营养液和舱体碎片划出的血痕，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颊边，嘴唇因为寒冷和某种极致的痛苦而剧烈颤抖着。她的另一只手，正死死地抓着自己脖颈后面——那里，一根断裂的、还在滋滋冒着电火花的银白色数据传输管线被她硬生生扯断，蓝色的营养液如同血液般从断口处汩汩涌出，染蓝了她半边肩膀和实验服！
LA-37仰着头，湿漉漉的眼睛死死盯着林晚，嘴唇哆嗦着，像是在对抗着某种无形的巨大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里挤出来，带着机械的卡顿和令人心碎的艰难：
“主…主体…”她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攥紧林晚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身体因为剧烈的对抗而筛糠般颤抖，“痛…好痛…带我…走…”
周围的克隆体大军，因为LA-37的突然“叛变”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她们眼中疯狂闪烁的金色数据流似乎紊乱了一瞬。但下一秒，更强大的指令压下，数千道冰冷的目光再次聚焦，如同实质的冰锥，锁定了挡在林晚身前的LA-37。她们再次迈步，沉默地逼近，营养液被搅动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
【宿…宿主！】Eros-β带着哭腔和决绝的声音在林晚脑中炸响，【指令流太强了！本系统扛不住啦！启动…启动最终协议！覆盖指令！】林晚眼前的系统界面瞬间被刺眼的红光和疯狂闪烁的【ERRoR】覆盖！【跑！快跑啊宿主！顺着原路！本系统…本系统给你断后！下辈子…我要当宿主养的电子狗…天天有数据罐头吃…呜…】
“走！”林晚从巨大的震惊中猛地回神，反手一把抓住LA-37冰冷刺骨、沾满蓝色“血液”的手腕！她不再犹豫，拖着这个从地狱里挣扎出来的、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倒影”，撞开侧面一扇应急通道的门，朝着来时的方向发足狂奔！陈特助拖着周西西紧随其后。
身后，是数千个被金色数据流控制的“林晚”如同潮水般涌来的脚步声，以及Eros-β界面彻底崩溃前，强行群发给所有克隆体的最后一条乱码信息，在血红穹顶下疯狂闪烁又瞬间熄灭：
【要勇敢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