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夏末午后，阳光把柏油路烤得发烫。樱木花道和岛村叶子沿着西藏南路往回走，手里拎着刚买的梨膏糖和城隍庙的五香豆。叶子被路边摊位上的绒线老虎吸引，蹲下来细细挑选，樱木则靠在旁边的梧桐树下，目光随意扫过街角。
“樱木君，你看这个老虎可爱吗？”叶子举起个橙黄色的绒线玩偶，阳光在她发梢跳跃成细碎的金斑。她鼻梁上沁着薄汗，说话时脸颊微微泛红，连衣裙的领口随着动作轻轻起伏。
“嗯，跟你有点像。”樱木随口答着，视线却突然被不远处高架桥下的动静吸引——灰扑扑的水泥场地上，几个少年正围着篮球跑动，其中一个穿蓝色背心的男孩格外显眼，不是因为动作多娴熟，而是那过分挺拔的身形。他站在场地边缘，手里攥着半旧的篮球，手腕处还缠着创可贴，侧脸在阴影里显得有些孤单。
“欸？那边好像有篮球场。”叶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塑胶场地被晒得发软，篮筐的网兜缺了半截，旁边堆放着几个褪色的足球。
樱木没说话，脚步却不自觉地朝那边挪动。越走近越清晰，那个蓝背心少年正笨拙地运球，膝盖上还沾着草屑，侧脸线条带着未脱的稚气，鼻梁上架着副略显宽大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着光。最让樱木在意的是他的身高——明明是副尚未长开的瘦长条身材，却比身边所有同龄人高出一个头还多，目测至少一米七。他每次抬手擦汗时，袖口都会滑上去，露出细瘦却异常修长的手腕。
“喂，小子，你这球运得跟老太太散步似的！”一个染黄头发的少年抢过球，故意撞了他一下。蓝背心少年踉跄着站稳，没吭声，只是抿着嘴盯着地面，手指把球衣下摆攥得更紧了。他脚下的运动鞋明显大了一码，跑动时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樱木皱了皱眉，把手里的购物袋塞给叶子：“叶子，在这儿等我。”他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他几步跨进场内，运动鞋踩在发烫的地面上发出“吱呀”声。正在起哄的几个少年被突然闯入的红头发老外吓了一跳，黄头发少年梗着脖子：“你谁啊？找茬儿？”他脖子上挂着塑料哨子，说话时唾沫星子飞溅。
樱木没理他，径直走到蓝背心少年面前，用中文开口：“你的手型不对。”他的中文带着点日式腔调，却异常流利。
少年猛地抬头，镜片后的眼睛又大又圆，带着被惊扰的茫然。那是张极其稚嫩的脸，脸颊还带着婴儿肥，嘴唇微抿时透着股倔强——这张脸，樱木在无数张新闻照片和纪录片里见过，只是被时光压缩成了十岁孩童的模样。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像是没睡好，鼻尖上还沾着点灰。
“我去……”樱木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前世作为篮球迷的记忆瞬间翻涌上来。他蹲下身，视线与少年齐平，刻意放软了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被他盯得有些害怕，往后缩了缩，小手绞着球衣下摆，小声回答：“姚……姚明。”他说话时带着上海口音，尾音微微上扬，手指紧张得抠出了褶皱。
果然是他！樱木深吸一口气，眼前的少年还没进入体校，手臂上没有后来标志性的肌肉线条，眼神里还带着属于孩童的羞涩。他注意到姚明的脚踝处有块淤青，像是摔倒时蹭的，袜子也洗得发白。
“姚明……”樱木低声重复了一遍，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喜欢打篮球？”他的手掌落在少年肩胛骨上，能清晰地感觉到骨骼的轮廓。
姚明点点头，手指指向场外：“我爸爸让我来试试……他以前也打球。”他顺着方向望去，场外树荫下坐着个高大的男人，正朝这边招手，手里拎着个军绿色的水壶。
“那你觉得刚才那个动作哪里不对？”樱木指了指他刚才运球的方向，阳光从高架桥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旁边的黄头发少年不耐烦地插嘴：“喂老外，你管得着吗？这小子笨手笨脚的，根本不会打——”
“闭嘴。”樱木头也没回，眼神里的冷意让黄头发少年硬生生把后半句咽了回去。他转向姚明，伸出自己的右手：“看，运球时手指要张开，用指根到指尖触球，不是用手掌拍。”他抓起地上的篮球，演示了一个低运球，手腕翻动间球应声而起，“感觉到了吗？像这样，把球‘吸’在手里。”
姚明看得入神，笨拙地模仿着他的动作，篮球在他细长的手指间颠了颠，差点滚到脚边。樱木伸手稳稳扶住球，又把他的手指掰成正确的弧度：“别紧张，刚开始都这样。你的身高是优势，但运球是基础，必须练扎实。”他的指尖触到少年微凉的皮肤，能感觉到对方在轻轻发抖。
“你怎么知道……这些？”姚明惊讶地抬头，镜片滑到了鼻尖。他注意到樱木的手掌很大，手指关节分明，虎口处有层薄茧，是常年打球留下的痕迹。
“因为我也是打篮球的。”樱木笑了笑，站起身时拍了拍他的后背，“来，我们打个招呼赛。”他指了指半场的篮筐，阳光正照在篮板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旁边的少年们哄笑起来：“老外，你跟他打？他连三步上篮都不会！”黄头发少年吹了声口哨，故意把球踢到姚明脚边。
樱木没理会起哄声，只是看着姚明：“敢不敢？”他的眼神很亮，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鼓励。
姚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场外的父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最终点了点头。他把眼镜往上推了推，接过樱木递来的球，指尖还在微微颤抖。
比赛开始得很简单，樱木让姚明先发球。少年运了两步就被樱木轻松断下，他甚至没怎么发力，只是凭借着更成熟的身体协调性和预判。樱木运球到篮下，故意放慢了动作，用一个标准的“庶民上篮”得分，球空心入网。
“看到了吗？上篮时手腕要这样翻。”他讲解着动作，阳光把他的红头发照得发亮。
接下来几个回合，樱木刻意引导着姚明的动作。他让少年尝试传球，在他成功时大声叫好；在他投篮偏出时，会拍拍他的头说：“力度差了点，再来。”有一次姚明抢下篮板，激动得差点摔倒，樱木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能感觉到少年身体的僵硬。
最后一个球，樱木把球传给姚明：“自己投一个。”
姚明抱着球站在三分线外，手心全是汗。他看了看篮筐，又看了看樱木鼓励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模仿着刚才看到的动作，奋力将球投出。篮球划过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砸在篮板上，又弹到了篮筐边缘，最后“哐当”一声落进网里。
“好球！”樱木第一个鼓起掌来，声音在高架桥下回荡。旁边的少年们愣住了，黄头发少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姚明自己也惊呆了，愣愣地看着篮筐，又看看樱木，脸上慢慢绽开一个腼腆的笑容。那笑容很干净，像雨后的天空，露出两颗还没长齐的门牙。
樱木走过去，蹲下来平视他：“看到了吗？你可以做到的。”他的语气很认真，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戏谑，“不要在意别人怎么说，你有别人没有的天赋。”他指了指姚明的身高，又指了指他的眼睛，“但天赋需要努力才能变成武器。”
姚明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眼镜往上推了推：“你……是外国人吗？你的中文说得真好。”
“算是吧。”樱木笑了笑，站起身时揉了揉少年的头发，“记住我的话，姚明。你以后会成为很厉害的篮球运动员，成为中国的‘移动长城’。”他故意用了“移动长城”这个词，看到姚明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但更多的是被肯定的喜悦。
这时，叶子拎着购物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樱木君，该走了。”她递给樱木一瓶水，又对姚明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樱木接过水，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把瓶子递给姚明：“喝点水吧。”
姚明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小口喝着。他看着樱木的红头发，又看看旁边的叶子，小声问：“你还会来吗？”
“也许吧。”樱木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练球，别偷懒。”他转身准备离开，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着少年比了个投篮的手势。
姚明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街角。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瓶，又摸了摸被樱木揉过的头发，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红晕。旁边的黄头发少年凑过来，嘟囔了一句：“切，有什么了不起……”但这次，姚明没有像往常一样低下头，而是抬起头，看着远处的篮筐，眼神里多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走出高架桥的阴影，阳光重新洒在身上。叶子看着樱木：“刚才那个孩子……”
“嗯，是个好苗子。”樱木打断她，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轻松，“走吧，带你去吃正宗的生煎包，保证比刚才买的豆干好吃一百倍！”他接过叶子手里的购物袋，故意晃了晃，梨膏糖的包装纸发出沙沙的声响。
叶子看着他的侧脸，阳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红头发在风中轻轻晃动。她想问刚才的中文是怎么回事，想问他为什么对那个少年那么认真，但最终只是笑了笑：“樱木君好像什么都懂呢。”
樱木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弧度：“那当然，本天才……”他刚想说下去，却看到叶子眼里的笑意，于是把后半句换成了：“……是不会告诉你我偷偷学过中文的。”
两人并肩走在上海的街头，阳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樱木知道，刚才那场短暂的相遇，不仅是给了那个十岁少年一点鼓励，也让他自己真切地触摸到了时光的脉络。而属于他和岛村叶子的旅程，还在继续，就像黄浦江的水，永远奔涌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