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侯府,华灯初上。为了庆贺镇国公三叔萧远岳回京述职以及他今日在朝堂上虽被罚俸却“骂得痛快”的壮举,三房苏锦华特意在花厅摆下了丰盛的家宴。老太君王氏坐在主位,精神尚可。萧远岳红光满面,虽穿着常服,依旧难掩军人豪气。世子萧云峥、靖国公萧云策兄弟俩陪坐下首,言谈间对父亲充满敬仰。萧云薇乖巧地坐在母亲苏锦华身边。连萧云倾也应邀出席,坐在老太君身侧。
然而,本该是其乐融融的家宴,却因为一个人的到来,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被皇帝罚俸并勒令闭门思过三日的左相萧远山,竟然来了。
他脸色阴沉,步履沉重,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朝堂上的当众受辱,被亲弟弟指着鼻子骂“萧家之耻”,皇帝的冰冷处罚,都如同毒刺扎在他心头。他需要一个宣泄口,而眼前这“其乐融融”、明显站在九皇子一边的三房一家,就是他眼中最大的刺!
“大哥?您怎么……”苏锦华看到萧远山,有些意外,连忙起身相迎。
“怎么?我这做大哥的,不能来吃顿家宴?”萧远山冷冷地打断她,自顾自地走到主位下首第一个位置坐下,那是原本留给萧远岳的位置。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也不等人,仰头就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液入喉,却压不住心头的邪火。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萧云倾微微蹙眉。萧远岳浓眉一挑,但碍于老太君在座,强压着火气没发作。萧云峥兄弟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不悦。
老太君王氏叹了口气,打圆场道:“远山来了也好,一家人难得聚聚。锦华,给远山添副碗筷。”
家宴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开始。萧远岳兴致颇高,讲了些边关趣事和军中见闻,引得萧云策双眼放光,萧云峥也听得认真。苏锦华和萧云薇不时附和几句。唯有萧远山,一直阴沉着脸,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对席间的话题充耳不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萧远岳说到今日朝堂上痛斥主和派畏战媚外时,忍不住拍案道:“……那些只知抱着坛坛罐罐、满口民生富贵的蠹虫,哪里懂得边关将士的血泪!国家都要亡了,还谈什么民生!简直是笑话!”他虽未点名,但矛头所指,不言而喻。
“啪!”
萧远山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酒水四溅!他抬起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萧远岳,声音因为酒意和愤怒而发颤:“萧远岳!你骂够了没有?!朝堂上骂我误国,骂我蠹虫,回到家宴上,还要指桑骂槐吗?!”
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我抱着坛坛罐罐?我满口民生富贵?”萧远山站起身,指着萧远岳,手指都在哆嗦,“没有我们这些人在后方筹措粮饷,安定地方,你们这些丘八拿什么去打仗?拿西北风去喝退北漠铁骑吗?!开口闭口打打杀杀,你可知道一场大战下来,要耗费多少国库?要死多少将士?要让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你只知道逞匹夫之勇,博你九皇子的欢心,将整个萧家都绑在你那战车上!置于险地!你……你这是要把萧家百年基业,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越说越激动,将矛头直接指向了萧远岳的政治立场和支持的皇子。
“放屁!”萧远岳勃然大怒,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带着强大的压迫感,“萧远山!你少在这里颠倒黑白!我萧远岳行事,光明磊落,上对得起君王社稷,下对得起黎民百姓!支持九皇子,是因为他忠君爱国,有勇有谋,能护我天圣江山!不像你!为了攀附五皇子那艘眼看就要沉的破船,连国家安危、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在朝堂上像个缩头乌龟,只知道摇尾乞怜!现在被陛下斥责了,闭门思过了,就跑到家宴上来撒泼?你还有没有一点长兄的样子?还有没有一点萧家子孙的骨气?!”
“你……你说谁是破船?!你说谁摇尾乞怜?!”萧远山气得浑身发抖,脸涨成了猪肝色,被戳中了最痛的伤疤。“我攀附五皇子?我是为了萧家的未来!九皇子刚愎自用,穷兵黩武!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你才是将萧家拖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够了!都给我住口!”老太君王氏猛地一拍桌子,老泪纵横,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造孽啊!造孽!你们……你们是亲兄弟啊!当着孩子们的面……为了外人……吵成这样……你们是要气死我这个老婆子吗?!这个家……这个家是非要散了不可吗?!”
花厅内一片死寂。只有老太君压抑的哭声和萧远山兄弟粗重的喘息。苏锦华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老太君,低声劝慰。萧云峥、萧云策脸色铁青,紧握拳头。萧云倾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眼中一片冰冷。萧云薇吓得小脸煞白。
萧远岳看着老泪纵横的母亲,又看了看对面状若疯魔、眼中只有权力和自身利益的兄长,一股巨大的悲凉和失望涌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对着老太君深深一躬:“母亲息怒,是儿子不孝。这饭……儿子吃不下去了!告退!”说完,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花厅,背影决绝。
萧云策和萧云峥立刻起身,对着老太君行礼后,也毫不犹豫地跟着父亲离去。
萧远山看着瞬间空了大半的席位,再看看哭得几乎背过气的老母亲,还有苏锦华母女那冷漠疏离的眼神,以及萧云倾那洞悉一切、带着淡淡嘲讽的目光,一股巨大的难堪和孤立感将他淹没。他知道,这个家,从今夜起,是真的彻底分裂了,再难弥合!
“好……好得很!”他惨笑一声,也踉跄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花厅,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花厅内,只剩下老太君悲戚的哭声,和满桌狼藉的杯盘。一场本该温馨的家宴,以最惨烈的方式,宣告了承恩侯府萧家,正式的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