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侍郎是左右看乔予眠不顺眼的。
前几日因着梅掌制来的那一趟,乔侍郎没敢说乔予眠的不是,吃酒回来后还差大夫为她瞧了身上的伤。
这才几日的光景,他这脸说变就变,只为了个乔嫣,只因着乔嫣是他最喜爱的人生下的孩子。
乔予眠并未与乔侍郎硬碰硬,反倒是福了福身子,“父亲何必又动气,我今日打了五妹妹,也是为了她好,她在这乔府中口无遮拦也便罢了,毕竟是一家人,可若哪日她到了外人跟前,也这般无礼,父亲的脸面也能挂得住吗?”
“什么为我好,你分明——”
乔予眠凝眸,冷冷瞥了正说话的乔嫣一眼,乔嫣像是被人直击天灵盖,那声音登时萎靡下去。
“公报私仇”那四个字,终究是被她卡在了嗓子里,硬生生咽了回去。
“眠儿,你有什么话不能好好的说,你看将嫣儿打的,脸都肿了。”
眼瞧着乔侍郎真的思衬起乔予眠的话来,郑氏忙摸着乔嫣那脸蛋儿,又将人从怀中拉起来,站直了身子给乔侍郎瞧见。
乔予眠那一下自是没留情的,而今乔嫣的脸上印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头印。
郑氏还在连珠炮儿似的施为,好不委屈,“嫣儿自小体弱,多少副药下去才将将给她养好了些,妾身都舍不得碰她一根手指头,三娘子便是想教训她,又何必将她推入池中,今日又下这样重的手。”
心爱之人这般委屈的诉说,那张乔侍郎最喜爱的暖色面容上真真是少见的有了气怨了。
娥儿是多温婉的人啊,素日里还总是劝他跟乔予眠好好相处,不要动怒。
可这孽障有做了什么,一点儿都不懂事。
乔侍郎又心疼上了。
生了几许尾纹的眼睛不悦的凝视着乔予眠,“你姨娘说的对,嫣儿与你差了五岁,生下来时便体弱,这你都是知道的,你身为姐姐,教育弟妹也该知道分寸,别将平日里那泼皮性子使到这上来。”
“你现在给嫣儿道歉,再去祠堂领罚,这件事我就不追究了。”
乔予眠心中不由得嗤笑,除了嗤笑,却是发现自己已没什么值得失望的了。
父亲还是那样子,不分青红皂白。
从前为了郑氏不顾母亲的颜面,大年夜也能独个将她与母亲晾在家中,自己跑到庄子里陪郑氏和那一双儿女吃年夜饭。
如今呢,如今换做她了,郑氏带着一双儿女登堂入室,父亲竟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让她给乔嫣道歉。
“父亲不是想知道我昨夜做了什么吗?”
乔予眠抬眸,声音仍是没有分毫波澜的,正正望着那高堂之上看似正直无比的人。
消瘦的背挺得笔直,那双眼眸更是明亮如松雪,衬得这一堂人黯淡无光。
乔侍郎仿佛间是看到了已故的安氏,乔予眠的生母一般。
不是人如乔侍郎这样的,也不得不承认,安氏这一生如清溪静流般,行事更是无可挑剔。
可乔侍郎很快回神,乔予眠可不是她的母亲。
“你想说什么?”
乔侍郎对这个女儿是没有耐心的,此番更是生怕乔予眠一张口,道出什么让人想死的事情来。
乔予眠走到桌边,捧起先前放在桌上的锦盒。
“多亏五妹妹将我从人群中一推,孩儿才能在雅会上画了一幅画,得探花郎题诗,陛下也甚是喜欢,便命徐公公将我带了去,给了赏赐。”
她故意略去了昨夜那一段事儿,将那锦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一副卷轴。
众人的目光霎时被乔予眠手中的卷轴给吸引了去。
“四妹妹,可否帮个忙?”
四姑娘乔蓉,乃是姨娘郝氏的女儿,平素里是最安静的,只一心的窝在自己的小院儿里,一门儿心思的捉摸着绣工。
别人从前上赶着巴结乔予眠,如今上赶着巴结乔嫣,可乔蓉却独一份儿的跟姊妹们都不一样,谁也不巴结,平淡如秋菊,大有一种置生死与度外的气儿。
乔蓉怔楞一下,旋即点了点头,来到乔予眠身边,“三姐姐。”
“嗯。帮我打开,与父亲和各位姨娘姊妹们瞧瞧。”
众人被吊足了胃口,可打心眼儿里都不相信乔予眠能得陛下赏赐,只以为乔予眠是个胆大包天的,不知在哪儿买了一幅寻常画作回来糊弄。
若她真撒了弥天大谎,乔侍郎定不会轻饶了她。
然而当那卷轴被两个少女一左一右,足足有两个成年人张开手臂那般长的卷轴徐徐展开。
“这是……!”
乔侍郎倒吸了一口凉气,竟是直接自那乌木边花梨心卷书式扶手椅上腾的站起来。
蹬蹬蹬三两步便凑到了画卷前。
“这,这是……”
乔侍郎愈看愈是心惊,他几次得陛下召见,养心殿的墙上常年挂着的,便是这一幅。
乔予眠续上了乔侍郎未尽之言,“是前朝韩道子的水墨真迹,山水二十四联图。”
“对,没错,没错。”
乔侍郎颤颤巍巍的抬起手,仍是不可置信,那想要触摸画卷的爪子一点点的,一点点的靠近。
这画价值连城,乃是陛下的心头宝,他记得当时德安大长公主也看上了这幅画,想同陛下讨要过来,可到了最后陛下都没忍痛割爱。
这会儿竟会轻易将其当做赏赐,赏给了自己的女儿?
乔侍郎首先自然是不肯相信的,
可他素来喜欢古玩字画,对其颇有研究,这幅画是真是假,他一看便知。
看着看着,乔侍郎入了迷。
可还没等他看够呢,那画卷竟是被一只手给收走了。
“诶!”
乔侍郎刚想发怒,抬头就对上了自己女儿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向四周张望了两三圈,见所有人都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乔侍郎轻咳一声,背着手直起腰来,故作镇定的又绕回了上首坐下。
只是那目光仍黏在被乔予眠重新收入锦盒中的画轴上,眼底渴望贪婪交织。
“父亲,昨夜孩儿吃醉了酒,这会儿头仍是疼着,若是没有旁的事,我这便回去歇息了。”
“你站住,你还没给我道歉!”
乔予眠刚转身,脚步还未迈开,身后便传来一声毫无教养礼貌的叫喊。
那声音尖锐的刺破耳膜,实在是惹得人不痛快。
无人瞧见的角落,女子默默勾起唇瓣,当真停下了脚步。
她瞧着坐上那位掌握着乔府每个人生死的当家人,直白问道:“父亲还要我同五妹妹道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