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跪在大殿中央的少年身上,以及他高高举过头顶的那份奏书。
“惊雷计划”。
这个名字,充满了肃杀与决断之气,让在场每一个久经风浪的大臣,都感到一阵心悸。更让他们震撼的,是朱雄英立下的那道军令状——辞去职务,自请守陵。
这已经不是一个臣子对君主的承诺,这是一个储君,用自己全部的政治生命与未来,为他的计划所做的终极背书。
“呈上来。”
御座之上,朱元璋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孙儿,那眼神中,有震惊,有审视,更有最后一丝身为帝王的、对国运的审慎。
小太监颤抖着走下御阶,接过奏疏,恭敬地呈递到朱元-璋的面前。
朱元璋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将目光缓缓扫过殿下的文武百官。
“都给咱听好了。”他冷冷地说道,“今日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于殿外,株连九族!”
“臣等遵旨!”百官齐声应诺,心中更是凛然。他们知道,接下来他们将要听到的,必将是足以颠覆整个帝国战略的最高机密。
朱元璋这才展开了奏书,目光一接触到上面的文字,他的瞳孔便猛地一缩。
奏疏不长,字迹清秀而有力,但其上所陈述的计划,却如同一幅波澜壮阔、又险峻万分的战争画卷,在他的眼前轰然展开。
朱雄英的声音,适时地在大殿中响起,平静而清晰,仿佛在为这幅画卷,做着最冷静的注解。
“‘惊雷计划’,其核心,在于一个‘奇’字。化被动为主动,避开敌之所长,击其必救之软肋。”
“此策,共分三步,一体两翼,同时发动。”
“第一步:北境维稳,神机初鸣。”
“北元之敌,其势在‘奇袭’,其利在‘机动’。若我大军云集,正面对决,则正中其下怀,陷入与昔日蒙古主力决战的泥潭。故,北境之策,不在于‘剿’,而在于‘拒’。”
“孙儿恳请皇爷爷,立刻派遣神机营北上。不必万人,只需一千精锐,由孙儿亲信将领统率,携带最新式的‘神威’火炮与连发手弩,进驻大同前线。”
“神机营之任务,非是出关浪战,而是据坚城而守。以我火器之绝对优势,构建一道让任何骑兵都无法逾越的死亡防线。来多少,便杀多少。以最小的代价,最大限度地杀伤其有生力量。”
“此举,一可迅速稳定北疆战局,安抚人心。二可向全军上下,乃至天下人,实战检验‘技术建军’思想的正确性与强大威力!用北元精锐的鲜血,来为我大明军队的改革,祭旗!”
这第一步,听得蓝玉等武将眉头紧锁。一千人?去抵挡数万北元精骑?这不是天方夜谭吗?可一想到东瀛之战中,明军火器的恐怖威力,他们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第二步:南洋蛰伏,暗度陈仓。”
朱雄英的声音继续响起,平静中透着一股冰冷的算计。
“南洋之败,已成定局。秦王叔兵败重伤,舰队尽墨。此时若再派大军远征,劳师动众,且胜负难料。佛郎机人船坚炮利,以我现有水师与之硬撼,实为不智。”
“故,南洋之策,不在于‘战’,而在于‘骗’。”
“孙儿恳请皇爷爷,明发上谕,严斥秦王兵败之罪,并宣布因北疆战事紧张,国力不济,暂时放弃南洋争端,召回所有残余船只与人员,摆出一副全面收缩、自顾不暇的姿态。”
“此举,既可麻痹佛郎机人,使其放松警惕,亦可向朝中保守派示好,平息‘禁海’之争。是为‘骄敌之计’。”
“然,暗地里,则命南洋残部,化整为零,伪装成海商、渔民,渗透至麻六甲、苏门答腊等地。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刺探佛郎机人在南洋的每一个据点、每一条航线、尤其是他们位于巴达维亚的‘总督府’之虚实。为我军未来的雷霆一击,做好最充分的情报准备。”
这一步,可谓阴险至极。以退为进,示敌以弱,实则是在为一场更致命的复仇,磨砺獠牙。方孝孺等文官听到要“暂时禁海”,脸色稍缓,却又觉得此事似乎没那么简单。
而接下来,朱雄英所说的第三步,也是整个“惊雷计划”最核心、最石破天惊的一环,则让在场所有人都彻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三步:奇兵东出,釜底抽薪!”
朱雄英走到那巨大的《万国舆图》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长长的白蜡杆。
“皇爷爷,诸位大人。北元军的新式装备从何而来?他们对我大明边防的精准情报从何而来?仅仅依靠他们自己,绝无可能。这背后,必然有一只黑手,在为他们提供武器、金钱与支持!”
他的白蜡杆,在舆图上缓缓移动,越过了大明,越过了高丽,最终,重重地落在了那片刚刚被平定的东瀛列岛之上。
“而这只黑手,孙儿断定,其巢穴,必在此处!”
“燕王叔虽已在东瀛建立都护府,但其控制力仅限于九州与近畿。而东瀛列岛狭长,港口众多,地形复杂。必有某些不甘心失败的旧大名,或野心勃勃的海商,与北元势力暗中勾结,沆瀣一气!”
“他们或许在某个隐秘的岛屿上,建立了武器工坊与走私港口,将从西洋人那里学来的技术,或是直接购买的武器,源源不断地输送给北元。再以东瀛为跳板,刺探我大明北境之军情。如此,便能解释北元军为何战力陡增,且对我军了如指掌!”
这番推论,大胆而又合乎逻辑,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如果真是这样,那大明面对的,将是一个由北元、东瀛残余势力、甚至西洋技术交织而成的巨大威胁网络。
“所以,”朱雄英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要解北疆之围,根子,不在大同,而在东海!”
“孙儿恳请皇爷爷,立刻下达第二道密令!”
“命燕王叔,暂停在东瀛的一切扩张与治理。集结其麾下最精锐的‘靖海神舟’舰队,并抽调三万百战精兵,对外宣称,为巩固海防,将对东瀛列岛进行一次‘武装大巡航’。”
“其真正目标,却是以此雷霆之师,对整个东瀛列岛的所有港口、岛屿,进行一次彻底的、梳篦式的清查与封锁!将那条隐藏在暗处的走私线、情报线,给孙儿连根拔起!”
“同时,”朱雄英的白蜡杆猛地向北一划,指向了高丽半岛与辽东半岛之间的那片海域。
“再命刚刚成军不久的,由‘先驱号’领衔的北洋舰队,即刻从龙江港秘密出发,北上!封锁整个渤海与黄海北部!彻底切断北元从海上获得任何补给的可能!”
“南北夹击,东西合围!让那匹草原狼,变成一只被困在笼中的孤狼!断其粮草,绝其利爪!待其疲敝、惊恐之时,我神机营再于正面,给予其致命一击!”
“此,便为‘惊雷计划’之全貌!”
朱雄英收杆而立,掷地有声。
奉天殿内,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个宏大、精巧、而又充满了无边杀伐之气的计划,给彻底镇住了。
它就像一部设计精密的巨大战争机器,将北疆、南洋、东瀛三条看似毫不相干的战线,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
以神机营在北疆的“守”,来稳定基本盘,并验证新军战力。 以南洋舰队的“退”,来麻痹主要敌人,并积蓄复仇的力量。 以东瀛、北洋两支舰队的“攻”,来行釜底抽薪之策,断绝北元的外援与根基。
一守,一退,一攻。虚虚实实,明暗交织。其战略之深远,构思之奇巧,手段之狠辣,已经完全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
蓝玉张大了嘴巴,他那颗只懂得冲锋陷阵的脑袋,第一次感到了一种名为“智商被碾压”的眩晕。
方孝孺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发现自己所有基于“道义”和“传统”的反驳,在这个严丝合缝、直指问题本质的庞大计划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幼稚和可笑。
朱标望着自己的儿子,眼神中充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骄傲与自豪。这,才是他朱家麒麟,未来大明的擎天之柱!
御座之上,朱元璋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他死死-地盯着那份奏书,又抬头看了看那幅巨大的舆图,他的眼中,仿佛已经看到了三支大军在不同的战场上,按照他孙儿的部署,有条不紊地运转。
许久,他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一个‘惊雷计划’!”
他站起身,走下御阶,亲自将朱雄英从地上扶起。他没有再问任何问题,因为任何问题,在这个完美的计划面前,都已是多余。
他转过身,面对着满朝文武,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君临天下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传咱旨意!”
“自今日起,凡涉北疆、东瀛、南洋三地之军国大事,一应调度,皆由皇太孙朱雄英,全权总览节制!”
“五军都督府、兵部、户部、工部,一体听命!若有延误军机、阳奉阴违者,不必上奏,由太孙持天子剑,先斩后奏!”
“咱,只要一个结果。”
圣旨一下,整个大明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围绕着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少年,疯狂地运转起来。
一场决定帝国未来百年命运的大棋局,正式落子。
而第一声惊雷,即将在北境的大同防线上,轰然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