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他怎么会来?
四目相对,一时竟是无言。
谢知遥望着她,目光中流淌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仿佛有千言万语凝结其中,欲诉还休。
凤倾城心中微动,面上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疏离:“夜深了,不知谢大人到访有何贵干?”
他唇角泛起一丝苦涩,缓步走到桌边坐下:“倾城,你我之间,定要如此生疏吗?”
凤倾城放下笔,坐直身子,语气平淡无波:“谢大人言重了。你我本就泛泛之交,何来生疏一说。”
“你明知我并非此意。”谢知遥眼神一黯,语气带着无奈与不容置疑的坚持,“倾城,你心中有结,我知。我或许无力解开,但请你相信,我对你绝无半分恶意,更不会伤你分毫。我只愿为你遮风挡雨,护你周全。”
“为什么?”凤倾城定定地看着他,目光锐利。
“因为我想保护你!”
“因为他和你说:把我交给你!所以你就想保护我?”凤倾城语带讥诮。
“不是!”谢知遥斩钉截铁,“是我自己!因为我早已心悦于你!”
话一出口,谢知遥微怔。
他本没想在此刻剖白心迹——毕竟齐明轩刚走,她心中肯定正难受。当下说这些,实非良机。
然而,话既已出口,便覆水难收。
他索性横下心,继续道:“凤倾城,我知此刻不合时宜。但既然说出来了,我便不会收回。我心悦你已久!从前,庆王殿下在你身侧,你眼中亦无我,我唯有成全。但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退让……”
“我现在眼里也没有你。”凤倾城毫不留情地截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
谢知遥满腔肺腑之言被生生堵回,只觉一颗心瞬间被碾得粉碎,难受至极。
“我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却更加执着,“但我可以等。既然他可以走入你眼中、心中,那么,我也可以。”
“说吧,深夜前来,究竟所为何事?那些无关紧要的话,谢大人日后不必再提,我无暇陪你儿女情长。”凤倾城截断话头,把话题导入正轨。
谢知遥被她噎得心口发闷。
他本来修养极佳,此刻却被凤倾城三言两语气得气血再次翻涌。
他强自按捺,沉声道:“水源那边,都已安排妥当?”
“嗯。”
“可还有需要我相助之处?”
“没有。”
“你当真要与我这般生分?”谢知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齐明轩没有信守诺言,她无法怨恨于他,难道就要将所有的怨怼都撒在自己身上?
“谢大人说笑了,你我本就不甚相熟,何须纠结于此。”凤倾城的语气依旧疏淡如初。
“凤倾城,那日安阳山洞中,你待我并非如此!”谢知遥眼中泛起一丝红意,并非悲伤,而是被她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激得、气得。
凤倾城目光微闪,似是想起了什么,但转瞬又归于一片平静,“谢大人怕是记错了。当日山洞之中,不过是感念大人救命之恩,别无他意。”
谢知遥心中更是憋闷。他救了她,却只换来一句“感念”,此刻更被她划清界限。
“凤倾城,你……”他欲言又止,终是化作一声叹息,“罢了,你既已安排妥当,我便不再多问。只一点,你若有需要,随时寻我。”
凤倾城微微颔首,“多谢,谢大人。”
两人一时静默,空气凝滞,只余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响。
半晌,凤倾城抬眼,逐客之意明显:“谢大人,时辰不早了。”
“……”
谢知遥按了按心口,待那急促的跳动稍缓,才从广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这是我为你定制的袖弩,看看是否趁手?”
凤倾城眼中掠过一丝讶异。自己方才那般冷言冷语,他非但未恼,竟还有东西要赠?
这男人……
她默默接过,戴在腕上试了试分量。
抬手对着窗棂,指尖轻扣机括,“咻”的一声轻响,一枚短小锋利的弩箭疾射而出,稳稳没入木中三寸。
“倒是精巧,用着也顺手。谢大人,有心了。”凤倾城由衷赞道。
这袖弩设计巧妙,轻便却威力不俗,显然是费了不少心思。
一阵夜风穿窗而入,拂动她鬓边青丝,睫羽亦随之轻颤。
谢知遥看着她,胸中那股郁结之气竟莫名消散了大半,心口也不似先前那般堵得慌。
她喜欢便好。虽然依旧唤他“谢大人”,但她收下了他的袖弩。
这便是一个好的开端。他不急,他有一生的时光,去解开她的心结。
“明日去黄龙县,你会同行吗?”他问。
“嗯,会去。但不会与他们一道。”凤倾城把玩着手中袖弩,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可寒影和素素姑娘,你不是已派出去了?”
凤倾城猛然抬头,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你派人监视我?”方才那一点点松懈下来的戒备,因这句话又瞬间绷紧。
谢知遥看到她这眼神,恨不能给自己抽两耳光。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己挖坑自己跳。
“我没有!”他急忙解释,语气带着焦灼,“只是昨日听闻你要在金明川动手,担心你身边无人,安危难测,所以……派了两个人过来,暗中护卫。”
“护卫?”
“是。你接下来所行之事凶险异常,身边若无人手,我实难安心。”谢知遥语速加快,只觉事情被他越弄越糟。
凤倾城沉默片刻,目光再次落在腕间精巧的袖弩上,终是开口:“谢大人好意,我心领了。你所虑不无道理,明日之事确实凶险。既然大人执意如此,我便却之不恭。待此间事了,我立刻将人归还。”
她移开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夜深了,谢大人礼也送了,人也安排了,是否……该走了?”
谢知遥脸上刚刚浮现的一丝喜色,瞬间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他张了张嘴,最终无言以对。
只得悻悻起身,“那你……也早些安歇,我先告辞。”
谢知遥起身离去。
行至屋外,他脚步微顿,隔着窗棂,深深地望了一眼屋内那抹孤清的剪影,眼中掠过一丝难掩的失落。
隐在树上的慎行看着自家公子这副模样,暗自摇头叹息——公子的追妻之路,看来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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