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三刻的梆子声穿透潮湿的夜幕,我摘下凤冠,任由繁复的珍珠流苏坠落在檀木妆奁上。铜镜里映出我苍白的脸,眉梢朱砂痣在摇曳的烛火下泛着暗红,恍若未干的血迹。指尖划过窗棂,冰凉的雨丝混着硝烟味渗进来——三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宫变虽已平息,可空气中仍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肃杀。
玄色斗篷裹住月白色中衣,我屏退守在寝殿外的宫女,只带了贴身侍女青雀。宫墙根下的青苔滑腻湿冷,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绕过御花园的太湖石时,树影里突然闪过一道黑影,我猛地按住袖中软剑,却见青雀举起灯笼,昏黄光晕里露出一只瑟瑟发抖的野猫。
贺府的朱漆大门在夜色中犹如巨兽张开的獠牙。铜制门环冰凉刺骨,叩击声惊起墙头夜枭,扑棱棱的振翅声惊得我脊背发凉。\"娘娘,真要进去吗?\"青雀攥着灯笼的手微微发抖,灯笼上的流苏随着她的颤抖轻轻摇晃。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暖黄烛光倾泻而出。贺连州身着墨色劲装立在门内,腰间玄铁剑泛着冷光,胸前暗纹绣着半枚狼头,与我在香料库发现的玉佩残片隐隐呼应。他单膝跪地,目光却灼热如炬:\"臣不知娘娘深夜驾临,有失远迎。\"
穿过九曲回廊,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发出细碎声响。贺连州走在前方,脚步声轻得如同鬼魅。廊下灯笼里的烛火被风吹得明灭不定,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青砖地上扭曲成奇异的形状。我留意到他每经过一处拐角,都会下意识地抬手按剑,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愈发警惕。
书房内弥漫着松墨与沉水香的气息。檀木案几上摊开的不仅有兵书,还有半张泛黄舆图,边缘用朱砂勾勒的路线与冷宫暗格中发现的残图如出一辙。烛台上的红烛突然爆出灯花,飞溅的火星落在舆图上,贺连州眼疾手快地用镇纸压灭,虎口处的老茧在火光中清晰可见。
\"娘娘冒险出宫,是为醉魂香,还是为虎符?\"他转过身,烛火照亮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眼尾那颗红痣妖冶得惊人。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狼头玉佩,将染血的香囊掷在案上:\"贺公子可知,这香料配方与令尊当年出使西域带回的贡品如出一辙?\"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贺连州脸色骤变,猛地将我拽入怀中就地翻滚。三支淬毒弩箭擦着他耳畔钉入木柱,黑色毒汁瞬间腐蚀出焦痕,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腥甜。他身上的松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温热的呼吸扫过我耳畔:\"得罪了!\"
我正要反抗,却见他飞快扯下我束发的丝绦,缠住自己渗血的手腕。伤口处泛着诡异的青黑色,正是醉魂香中毒的征兆。\"这毒见血封喉,娘娘袖中藏的银针,可敢借我一用?\"他挑眉轻笑,烛光下,他苍白的脸色与妖冶的红痣形成鲜明对比。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贺连州将我推进暗格,低声道:\"不管外面发生什么,千万别出声。\"暗门闭合前,他塞给我一枚狼头玉佩,掌心的温度还残留在玉佩上。
我透过暗格缝隙望去,只见太后的禁卫军举着火把蜂拥而入。贺连州挥剑格挡,玄铁剑与弯刀相撞迸出火星,他转身时,后颈赫然烙着天狼族的刺青图腾。打斗声愈发激烈,贺连州的衣服渐渐被鲜血浸透,可他的招式却丝毫不见慌乱。
突然,一柄长剑刺穿了他的胸口。我捂住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贺连州踉跄着后退两步,撞翻了案几上的烛台。火舌瞬间吞噬了摊开的舆图,在熊熊火光中,我看见他冲着暗格的方向,微微眨了眨眼睛。
禁卫军统领冷笑一声:\"带走!\"几个士兵粗暴地架起贺连州,消失在门外。我在暗格里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才敢推开暗门。书房里一片狼藉,唯有案角未被烧毁的半张图纸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赫然画着太后与天狼族使者密会的场景,旁边用朱砂批注:\"军械库火药已埋,只待虎符现世...\"
我将图纸塞进衣襟,正要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微弱的响动。转身一看,贺连州竟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血迹,眼神却依旧明亮:\"娘娘受惊了。\"他扯开染血的衣襟,里面锁子甲上的凹痕触目惊心,\"特制软甲救了我一命,不过这剑伤,还得劳烦娘娘帮忙。\"
我又惊又怒:\"你为何不早说?\"
他轻笑一声,牵动伤口咳嗽起来:\"若不演得逼真些,如何引出幕后之人?二十年前,我父亲为护虎符,被太后诬陷通敌叛国。这些年,我假意与天狼族周旋,就是为了这一刻...\"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刻着贺家徽记的密信,\"这是父亲临终前留下的,里面有先帝遇害的全部真相。\"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贺连州神色一凛:\"太后的人去而复返,娘娘快走!皇陵密道入口在东侧守陵人的灶台下面,拿着这个。\"他将一块刻着特殊纹路的玉牌塞进我手中,\"凭此可调动暗卫营。\"
我还想说什么,却被他推出书房:\"保重!\"转身之际,我看见他重新握紧玄铁剑,身影隐入黑暗之中。
回到宫中时,天已破晓。我跪在乾清宫的蟠龙阶下,任凭雨水冲刷身上的血迹。当皇兄出现在台阶上时,我呈上虎符、图纸与密信,将贺府夜访的所见所闻一一禀明。皇兄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最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传旨,暗中彻查皇陵地宫。\"
三日后,我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上只有一行小字:\"伤已无碍,勿念。\"字迹遒劲有力,我攥着信纸,望向宫墙外的方向,嘴角不自觉地扬起。这场因虎符而起的二十年恩怨,看似已经落幕,可我知道,新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在这深宫里,我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