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庄园三楼的一间临时充当牢房的大型起居室成了六个孩子的囚笼。
傍晚的日光还带着暖意,此时距离那场未知的集会还有很久,新生教会的人像处理完一批可有可无的货物,将他们丢在这里之后便不再理会。
孩子们的哭声断断续续,有的缩在角落啜泣,有的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卫莲站在房间中央,目光沉静地扫视整个空间。
逃离,还是留下?
雇佣兵的理性思维在权衡利弊,匿名悬赏令的任务要求是调查新生教会的相关信息,其中最可能涉及其核心机密的无疑是他们大量收购幼童的真正原因。
留在这里就能更近地接触到集会的真相,所获取的情报一定是最完善的,但与此伴随的风险也很高。
祭品……
这个词汇一如它的字面意义般充满了不祥的色彩。
原主威廉的记忆里只有贵族世界的浮华与倾轧以及家道中落后的苦难经历,而赛拉尔和泽兰零星的科普也无法拼凑新生教会全貌。
如果这群孩子真的只是仪式上待宰的羔羊,那他卫莲就是一头主动走进屠宰场的羔羊,在风险完全未知的情况下,为了情报赌上性命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走!必须走!
即使离开这个房间,他也能继续潜伏在庄园里搜查情报。
决心一定,卫莲立刻行动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踱步到窗台前,目光穿透铁艺栏杆投向下方。
这栋独立小楼位于庄园庭院的一隅,下方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绿化丛。
最近的一处侧门出口只有两名黑袍人背对着小楼方向把守,姿态随意,显然根本没把这些关在三楼的“小羊羔”放在眼里。
三楼的高度对普通人来说是绝境,但对于本就因雇佣兵身份有着丰富的野外攀爬经验且在第二个世界受到过唐门轻身术训练的卫莲而言,不过是一段需要谨慎处理的路径。
窗口的插销没锁,毕竟有谁会担心一个十岁的孩子跳窗?
卫莲的手无声地搭上窗框,指尖用力,推开了一条足够他侧身钻出的缝隙。
微凉的晚风带着庄园里植物的气息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一只脚也已经踏上了窗台。
可就在这时,庭院外围那条通往主宅的碎石小径上远远走来一行人。
为首那人同样穿着黑袍,但衣料的质地明显不一样,在夕阳下流淌着细碎的光泽,剪裁也更显挺括。
他没有戴兜帽,英俊爽朗的脸庞毫无遮掩地暴露在余晖中,浓密微卷的黑发下,一双碧绿的眼眸犹如凛冬深潭。
是乌尔维斯!
卫莲搭在窗框上的手骤然收紧,一股寒意直冲头顶。
那个在莫格城邦撞飞他并强行请他吃霸王餐,最后给他打下烙印的龙族为何会在这里?而且看那些黑袍人对他毕恭毕敬的姿态……
乌尔维斯是新生教会的人,而且地位显然不低!
尽管卫莲体内那股由暗物质转化的特殊“气”正在丹田缓缓流转,带给他远超寻常人的力量,但面对一头真正的龙时,这点力量如萤火之于皓月。
更别提他体内还有对方留下的烙印!
那烙印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个定位信标,说不定还有其他未知的风险。
而乌尔维斯恐怕在他推开窗户的瞬间就已经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火和忌惮,硬生生将跨出去的脚收了回来,身体像猫一样敏捷地缩回窗内,只留下一条缝隙,警惕地向外窥视。
果然,就在卫莲的目光透过窗缝锁定乌尔维斯的刹那,庭院中的龙族少年似是心有所感,倏然抬起了头——那双碧绿的眼眸竟穿透了重重阻隔,径直与卫莲四目相对!
乌尔维斯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爽朗如昔,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玩味。
卫莲连忙合上窗户,隔绝了那道令他如芒在背的视线。
他背靠着窗台,胸膛微微起伏,强行平复着因看到乌尔维斯而加速的心跳。
不能轻举妄动了。
在彻底弄清乌尔维斯出现在这里的意图和立场之前,任何冲突都等同于找死。
“呵……”一声带着点嘲弄意味的轻嗤自角落里传来。
卫莲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漂亮得像个人偶的男孩琉弥亚正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他脸上还残留着泪痕,但那双蓝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与年龄和外貌截然不符的锋芒。
他显然捕捉到了卫莲那一瞬间的错愕和凝重。
“你看到什么了?”琉弥亚声音很轻,但语气已经完全没有了先前伪装出来的柔弱感,甚至有些冷硬。
卫莲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到离窗最远的角落,背靠着墙壁滑坐下去,闭上眼睛,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他的大脑却在飞速运转,分析着乌尔维斯的出现带来的所有变数。
脚步声!
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走廊的地毯上,最后停在了起居室门外。
钥匙转动锁芯的“咔哒”声异常清脆。
门被推开。
乌尔维斯在一众黑袍人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脸上依然挂着那种爽朗随和的笑容,可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却无法驱散那抹无形压迫感。
卫莲能清楚地感觉到,一股极具存在感的属于顶级掠食者的气息从乌尔维斯身上弥漫开来,让房间里的啜泣声都小了下去。
“大人,这些就是今晚集会需要的祭品。”一个声音苍老的黑袍人恭敬地弯着腰,向乌尔维斯汇报。
乌尔维斯嘴角的笑意淡了些许,碧绿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轻的不耐烦,但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踱着步,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每一个孩子,目光扫过那些惊恐的小脸。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角落里的卫莲身上,停留了大约一秒,随即又自然地移开,落在他旁边的琉弥亚身上。
“这个孩子,”乌尔维斯抬手,修长的手指随意地点向卫莲,又指了指琉弥亚,“还有那个混血精灵,留下当实验体。”
卫莲霍然睁开眼,目光深沉地望向乌尔维斯。
可乌尔维斯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卫莲目光中的质问和审视,甚至没有再看卫莲第二眼。
他只是微微偏过头,用一种堪称散漫的口吻补充道:“教宗大人最近对‘低龄耐受性’的课题很感兴趣,这两个资质看起来勉强合适。”
“是,乌尔维斯大人!”声音苍老的黑袍人立刻躬身应诺,语气充满敬畏。
乌尔维斯不再停留,转身便带着人离开了起居室,房门再次被关上落锁,整个过程他甚至没有给卫莲一个单独的眼神交流。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压抑的哭泣声再度响起,甚至比之前更加绝望。
祭品与实验体,无论哪一个名词都散发着令人骨髓发寒的死亡气息。
卫莲坐在角落里,低垂着眼睑,睫毛投下的阴影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暗流,乌尔维斯刚才那句“留下当实验体”的话语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乌尔维斯想让自己留下?为什么?他在这新生教会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是真正的高层还是……另有所图?
无数疑问扰乱着卫莲的思绪,他需要时间,需要更多的信息来判断。
而乌尔维斯的出现,强行打断了他的逃离计划,却也撕开了一道可能通往更多秘密的缝隙。
就在卫莲沉浸在缜密的算计中时,琉弥亚悄无声息地挪到了卫莲身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蹲坐下来。
他那张天使般的小脸上显露出孤注一掷的试探,眼睛紧盯着卫莲,里面不再是单纯的讨好,而是燃烧着一簇微弱却执拗的求生之火,“你……”
卫莲倏然抬头,不等琉弥亚说完就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你是精灵?”
【宗师积分+2】
视野边缘那串银色的数字跳动了一下。
琉弥亚所有未出口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顿在了原地。
精灵?
那个高贵、强大、象征着自然与纯净的词汇,宛如一个不真实的幻梦,狠狠砸在他卑微如尘埃的生命里。
那双碧蓝如湖水的眼眸骤然睁大,里面翻腾着惊涛骇浪般的震惊、茫然、难以置信,还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渴望。
金发男孩脸上的刻意营造的甜美假象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被猝然撕开伪装后的空白和狼狈。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藏在金发下那对只比普通人略尖一点的耳朵。
这么多年,他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这一点血脉痕迹,在人类鄙夷的“小杂种”和“漂亮玩物”的称呼中挣扎求生,他从未奢望过能与那个传说中的高贵种族扯上任何关系。
可今天,在这个阴森绝望的牢笼里,这个眼神比冰还冷的黑发少年竟然如此平静地称呼他为“精灵”?
这个称谓就像一道刺破夜幕的光,猝不及防地闯入他内心深处积压了十二年的黑暗与死寂,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酸楚和荒谬的情绪不受控制地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心防。
他睫毛微颤,目光落在虚空,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
“精灵……或许吧?”他的声音失去了伪装出来的甜软,显露出与他年龄外貌极不相符的疲惫和漠然,“听说我母亲是个不检点的人。”
他耸了耸肩,动作带着刻意模仿来的市井痞气和满不在乎,试图重新为自己披上保护色。
卫莲的目光在那张失去伪装的漂亮脸蛋上停留了良久,精明、算计、油滑……这些属于底层挣扎者的生存印记之下,是深不见底的苦难和一片荒芜的内心。
这个孩子就像一株在泥沼里艰难生长出来的植物,带着毒刺,却也满身伤痕。
他不再言语,只是重新靠回墙壁,闭上了眼睛。
这个名叫琉弥亚的混血精灵,这个在绝望中依然试图抓住一切逃生希望的狡黠少年,被宗师系统认定成了具有培养价值的门徒。
这样的话,他就不能对琉弥亚接下来的遭遇袖手旁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