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力?”
卫莲的声音在破败而冰冷的前厅里响起,带着一种紧绷的干涩,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凿出来的。
他死死盯着盘坐在草席上的卫听澜,向来冷静的眼神中,面对三把钢刀都未曾有过的剧烈波动此刻清晰可见。
内力……
这两个字,只在一瞬间就点燃了他汹涌的求知欲。
卫听澜微微错愕。
他设想过卫莲的反应,或许是警惕,或许是茫然,但绝不是眼前这种……仿佛饥饿的野兽终于嗅到了血腥气的灼热。
稍微有些不适地挪动了一下盘坐的姿势,卫听澜避开了少年那几乎要刺穿自己的目光,清了清嗓子,试图用他惯常的、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轻松语调来化解这过于沉重的氛围。
“呃……对,内力。”卫听澜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驱散着空气中残留的寒意和油灯燃烧的烟味,“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种……嗯,一种藏在身体里、可以修炼出来的‘气劲’。”
他斟酌着词句,试图让这玄乎的东西听起来更实在些,“就像你打出一拳。”
他放下折扇,左手握拳,平平无奇地在空中挥了一下,带起微弱的气流,“这是普通的一拳。”
接着,他再次握拳,这一次,他脸上的轻松神色收敛,眼神微凝。
卫莲敏锐地捕捉到,卫听澜周身那微不可察的温热气流似乎瞬间被调动,如同无形的溪流汇聚向他的拳锋。
他并未做任何夸张的蓄力动作,依旧是平平一拳击出——
“呜!”
一声短促而沉闷的破空声骤然响起!
拳头前方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挤压、撕裂!
那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穿透力,比前面那一拳带起的风声凌厉百倍!
一股强劲的气流冲击波猛地撞向对面墙壁上挂着的几串干辣椒,辣椒串剧烈摇晃,簌簌地落下一层细碎的粉尘。
卫莲的瞳孔骤然缩紧——他清晰地“看”到了!
不是幻觉!
那无形的力量在拳头前方短暂凝聚、爆发!
如果这一拳打在血肉之躯上……
“明白了吧?”卫听澜收回拳头,那股凝聚的“气劲”随之散去,他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意,仿佛刚才那凌厉一击只是错觉。
“注入内力的一拳,威力、速度,天壤之别,不仅仅是拳脚,身法、抗打能力、弹跳……凡此种种,在内力加持下,都能获得难以想象的强化,江湖上那些真正的高手,飞檐走壁、摘叶飞花伤人,根基全在于此。”
卫莲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急促。
他沉默着,眼神却牢牢吸附在卫听澜刚才挥出的拳头上,又缓缓移向他看似单薄却蕴藏着恐怖力量的身躯。
前世雇佣兵生涯锤炼出的,对绝对力量的敏锐嗅觉和近乎本能的渴望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什么完美躯壳,什么海岛定居权,在这一刻都显得遥远而模糊。
眼前这触手可及、足以颠覆他所有认知的“内力”,才是他此刻唯一想要抓住的东西!
在鱼龙混杂的码头小镇混了近两个月,他早已摸清了这里的底细。
那些街头巷尾厮混的地痞流氓,所谓的“功夫”,不过是些粗浅的拳脚套路,凭借他前世千锤百炼的战斗意识和这具正在恢复的身体足以应付。
但若是对上掌握内力的人……
卫莲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即使这具身体恢复到前世的巅峰状态,在那能撕裂空气的拳锋面前,恐怕也如同纸糊!
力量!他需要这种力量!
“教我。”卫莲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或试探,简单直接得如同在陈述一个已经确定的事实。
他抬起头,目光死死焊在卫听澜脸上,眼神里燃烧的,是孤狼发现唯一生路时的疯狂执着,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决绝。
卫听澜被他这眼神烫得心头一跳,手中的折扇都忘了扇动,他见过太多人,世家子弟渴望力量是为了权势,江湖草莽是为了扬名立万或快意恩仇,却从未见过如此纯粹、如此不顾一切的渴望——仿佛这“内力”就是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意义,是他呼吸的空气本身。
“……内力之道,绝非朝夕之功。”
卫听澜难得地收起了笑容,语气变得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比起那些近身搏杀的拳脚功夫,它需要投入的时间,漫长到足以消磨掉大多数人的热情。”
他想起自己府中那些须发皆白的老供奉,哪一个不是浸淫内力数十年?“江湖上能排得上名号的高手,十之八九都是熬白了头发的老人家,除非是那种百年难遇的天纵奇才,寻常人,靠的就是水滴石穿的熬炼和日复一日的苦修。”
他顿了顿,看着卫莲那张在油灯下依旧显得过于苍白和稚气的侧脸,直言道:“我自六岁起便开始打熬筋骨,感悟气感,虽说……”
他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赧然,“中途也曾因为怕苦怕累,荒废了好些年头,但习武一道,公认是越早越好,你这年纪……”
后面的话卫听澜没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太晚了,起步太晚了。
“我学。”卫莲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依旧是那两个字。
只是这一次,他的眼神更加锋芒毕露,如同投入熔炉的顽铁,在高温下淬炼出不可摧毁的意志之光。
卫听澜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瘦弱少年眼中燃烧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的火焰,第一次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震撼,甚至一丝自惭形秽——他拥有最好的家世,最顶级的资源,最上乘的功法,却从未有过如此纯粹、如此不顾一切的坚持。
如果……
如果自己能有这份心志的一半,武功造诣又岂会像如今这般高不成低不就?
就在卫听澜心绪翻腾之际,卫莲的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银色数字,无声地跳动了一下:
【宗师积分:+2】
卫莲心头猛地一震。
为什么?
卫听澜分明比他强得多,无论是身手还是见识都远超于他。
这突如其来的积分究竟从何而来?难道仅仅因为自己“想学”的坚定意志?还是……系统认可了自己此刻对“力量”本身的执着追求?
卫听澜深吸一口气,仿佛被卫莲眼中那团不灭的火焰点燃了沉寂已久的某种东西。他“唰”地一声合拢折扇,神色是从未有过的肃然:“好!”他郑重点头,“我引你入门!但能走多远,全凭你自己!”
不再提什么年纪太晚的废话,卫莲眼中的光已经给了他答案。
他挪近一些,伸出修长的手指,隔着卫莲身上那件单薄的粗布旧衣,精准地点在他小腹下方一个位置:“这里,丹田,气海之所在,人身藏精蓄气之根本。”
卫听澜的指尖带着一丝温热的内力气息,清晰地印在皮肤上,让卫莲瞬间感受到那一点的存在。
接着,手指如同灵蛇般在卫莲身上游走起来,从头顶百会,到足底涌泉,口中清晰地报出一个又一个穴位的名称:“百会、印堂、膻中、神阙、关元、气海、命门、肾俞、肩井、曲池、合谷、环跳、风市、足三里、三阴交、涌泉……”
他的动作极快,却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每一次点落,都有一丝微弱却清晰的热流透入卫莲的皮肤,让他瞬间记住那个位置。
“现在,闭眼!静心凝神,摒弃杂念!”卫听澜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有力。
“试着将所有意念沉入丹田,想象那里有一团温暖的火种,或者……一泓平静的湖水,然后,试着‘看’它,感受它,用意念去‘攥紧’它!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像攥紧拳头一样,把它聚拢起来!”
卫莲依言闭目。
黑暗中,感官被无限放大。
他清晰地感觉到丹田位置那一点被卫听澜点过的温热。
摒弃掉所有杂念,前世无数次在生死关头强行凝聚意志的经历在此刻发挥了作用——他的意念沉入那片温热之地,艰难地捕捉着那微弱、飘忽、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感觉。
起初,那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和模糊的温热。
渐渐地,随着他意念的强行凝聚和“攥紧”,一种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凝聚感出现了!
就像黑暗中,无数细小的、不可见的尘埃,在强大的意志力下,被强行聚拢向一个中心点。
虽然微弱,虽然飘渺,但卫莲清晰地感觉到了!
那不是力量,而是一种切实存在的气感,一种可以被他意志初步触碰和约束的……本源!
“感觉到了吗?那股‘气’?”卫听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卫莲没有回答,他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丹田深处微弱的凝聚感上,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身体因为意念的高度集中而微微颤抖。
这看似简单的“感受”和“聚拢”,其精神消耗远超他在地下拳场打十场比赛!
卫听澜看着卫莲紧绷而专注的侧脸,眼中闪过一丝惊叹——这份心性和专注力,简直妖孽!
普通人光是静心感受气感,没个十天半月连门都摸不着!
“很好。”卫听澜的声音带着一丝激赏,“记住这种感觉,这只是第一步,感受它,凝聚它!但要想真正驾驭这股力量,让它为你所用,在体内流转不息,爆发出威力……”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还需要一门高深的内功心法作为根基,心法不同,内力的性质、运转路径、修炼速度、最终成就,天差地别!”
他顿了顿,看着卫莲再次睁开、带着询问意味的眼睛,解释道:“可惜,真正上乘的内功心法都是各大门派、武林世家压箱底的宝贝,非核心弟子绝不外传,江湖上流传的那些粗浅心法,练了反而容易走岔路,伤及自身。”
卫莲的眼神微微一沉。
心法……
这似乎成了横亘在他面前的一道新壁垒。
“在下修炼的心法,名为《枯荣契》。”卫听澜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展示一下。
他并未言明这心法源自蜀中唐门,只笼统道,“此功讲究阴阳相济,枯荣轮转,尤其适配于远程暗器、点穴打穴以及一些需要巧劲卸力的功夫。”他拿起放在一旁的玄铁折扇,“啪”地一声展开。
这一次,他并未像演示拳劲那般凝重,脸上反而带着一丝轻松惬意的笑容,只见他手腕看似随意地一抖一甩!
“咻——!”
那柄展开的折扇,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暗青色的流光,旋转着激射而出,扇骨边缘的锋刃在昏暗的油灯下划出数道令人心悸的寒芒!
扇子并未直射,而是划出一道极诡异的弧线,紧贴着墙壁和堆放的杂物上方掠过,发出尖锐的破空厉啸——
它绕着前厅狭窄的空间急速飞行了半圈,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牵引。
最后,在卫莲的目光锁定下,折扇精准无比地掠过门口那几块被卫莲用来临时堵住最大破洞的厚实木板!
“嗤!嗤!嗤!”
几声轻响,如同快刀切过熟透的瓜果。
那几块足有一寸多厚的木板,应声而断!断裂处光滑如镜,仿佛被电锯瞬间切割。
断开的木板“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折扇完成切割,去势未尽,在空中划过一个优美的回旋,如同归巢的燕子,“唰”地一声,稳稳地落回卫听澜摊开的掌心。
他手腕一翻,折扇“啪”地合拢,动作潇洒流畅,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徐娇娇不知何时又从厨房探出了半个脑袋,震惊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死死盯着地上那几块被整齐切开的木板,身体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卫莲的震惊远比徐娇娇更深沉。
他根本无暇心疼那几块充当临时门板的木头,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柄如同活物般飞行、切割、归来的折扇所攫取、操控——这是何等精妙的内力操控!
如果这种力量附着在刀锋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如同岩浆般在他胸中奔涌。
他看向卫听澜的眼神,不再是求知欲,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想要攫取一切的炽热!
卫听澜被卫莲这眼神看得有些发毛,轻咳一声:“咳,那个……你喜欢用什么兵刃?或者说,你觉得自己更适合什么样的路数?”他试图转移话题,也顺便了解卫莲的倾向。
兵刃?
卫莲的思绪瞬间被拉回。
前世雇佣兵生涯,那些精密的杀人工具——特制军刺、战术砍刀、模块化匕首……在这个世界自然不存在!他迅速在脑中寻找着可以类比的古代兵刃。
“短刀。”卫莲的声音低沉,“匕首,近身。”言简意赅,却点明了他最熟悉、最擅长的领域——隐蔽、迅捷、一击致命的近身搏杀。
卫听澜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用合拢的折扇轻轻敲着额头,显得有些伤脑筋:“近身兵刃啊……这倒是有点难办了,《枯荣契》这门心法,走的是轻灵诡变的路子,更侧重于中距离的暗器操控和巧劲运用,对贴身肉搏的刚猛路数……适配性不高,甚至有些冲突。”
他看向卫莲,带着几分无奈和坦诚,“强行修炼,恐怕事倍功半,甚至会阻碍你将来的进境。”
卫莲眼中的炽热并未因这个答案而熄灭,反而更加沉凝——心法,适配的兵器……这无疑又增加了难度。
但他眼中的坚定没有丝毫动摇。
“心法之事,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卫听澜见他没有沮丧,心下稍安,语气重新轻松起来,“等你真正能在丹田凝聚起足够的气感,能够初步引导它运转小周天时,再来考虑选择何种心法也不迟,眼下,打好基础,感悟气感,凝聚丹田之气,才是重中之重!”
就这样,凭借那五两雪花银和这份引路的人情,卫听澜在“徐记小吃”暂时扎下了根。
当然,这位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是决计不肯睡地板的,他当天就去了码头小镇唯一一家还算干净的客栈,包了一间最好的上房。
此后的日子,卫听澜便成了徐记的常客。
清晨、午后,或是店里清闲无客的间隙,他便晃悠过来,指点卫莲打坐、凝神、感受丹田气感。
卫莲学得极其专注,废寝忘食,额角总是布满汗珠。
而卫听澜则在一旁或摇着扇子,或指点几句关窍,看着卫莲那近乎自虐般的刻苦,心中那份自愧不如的感觉便愈发强烈。
徐娇娇对此自然是乐见其成,甚至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卫听澜可是她绑定系统以来,在这个世界遇到的第一个亮起粉色好感度条的“高质量男性”!
她巴不得卫听澜天天来,顿顿在店里吃!每次卫听澜来,她都铆足了劲,把店里打扫得比平时干净十倍,脸上堆着自认为最温柔可亲的笑容,变着法子想多和他说几句话,哪怕只是端茶倒水。
简陋破败的食肆里,油灯的火苗在穿堂的冷风中摇曳,映照着三个截然不同的灵魂——
一个在冰冷的地面上盘坐,心神沉入丹田那片混沌的黑暗,执着地捕捉着那微弱如星火的“气感”,汗水浸湿鬓角。
一个慵懒地坐在长凳上喝着茶嗑瓜子,目光时而落在打坐的少年身上,带着复杂难言的欣赏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另一个则在不远处,一边笨拙地擦拭着永远擦不干净的油腻桌面,一边偷偷瞄着那青衫身影,眼神里充满了小女生的雀跃和花痴。
食物的气息、内力的玄奥、小女生(壮汉)的心事、少年无声的执着……在这间被江湖风波撕开一角的破败屋檐下,奇异地交融着。
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新的力量正在卫莲丹田深处,如同被强行压入地壳的熔岩,艰难地积聚着,等待着冲破束缚、焚毁一切障碍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