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扶苎头微微一偏,语声中带着冷意:“可你偏偏,非要掀本宫的疮疤不说,还胆大包天,觊觎上自己主子的驸马,模仿长公主一言一行,哄得闲王对你百依百顺,金旗十八卫对你言听计从,诱得驸马应你邀约,裴渡因你受罚……”
闻言,元扶妤只是轻笑。
“如今再看你入京以来所做种种,当所图非小。”元扶苎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元扶妤,“一个杂籍贱户,难不成你还妄想能成为我阿姐的替身,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使尽手段……肖想我阿姐的男人。”
“长公主之死多亏了安平公主出力,我还以为安平公主对长公主恨之入骨,不成想……长公主都死了快四年了,殿下还一口一个阿姐叫着,意图替长公主守住堂弟、挚友、男人和下属,不觉可笑?”
元扶妤这话意在试探。
元扶苎面色大变,却未曾出口反驳,只是望着元扶妤的目光杀气愈浓。
“不过有一件事,安平公主说错了……”元扶妤挑唇,“用手段这样耗费精气、脑力之事,我若用……可以是为我的目标,可以是为了权,也可以是为了利,但绝不会是为了成为谁的替代。”
元扶苎瞳仁微颤。
类似的话,她的阿姐在她年幼不知事,与翟鹤鸣表妹争风吃醋时,与她说过。
她的阿姐坐在车辇之中,怒其不争看着浑身被雨浇透的她,将披风丢在她的身上。
她的阿姐说:“你的手段和精力,可以用在夺权,可以用在争利,但绝不能用在争风吃醋上。为一个已经注定是你的男人争风吃醋,你能得到什么?”
“我得让翟鹤鸣知道,我不能容忍他有二心!”
到现在,元扶苎都忘不了,她说完这话时阿姐恼火扯过她的手臂,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训斥她的话。
“要想翟鹤鸣不敢有二心,那就要牢牢握住权力。别忘了,你姓元,天子之女,帝王血亲,翟鹤鸣现在还什么都不是,即便将来律儿登基他成了国舅,只要你永远是有权有势的公主,他得你庇佑就永远屈居你之下,不能……也不敢对旁的女人生二心。”
“倘若真的有一日,你要去争什么,先想想……于你是否有利。能让你心情愉悦也算是利,可显然……此次你与那翟府表小姐之争,并不能让你心情愉快。”
元扶苎思绪思绪回笼,抬眼看着挑唇含笑的崔四娘,只觉崔四娘这难驯的勃勃野心,和她毫不掩藏的坦然姿态,熟悉的过分。
她紧紧攥着手中佛珠,强迫自己回神。
难怪,闲王、金旗十八卫,还有谢淮州面对这个崔四娘时都会失神。
元扶苎承认,这崔四娘与她的阿姐太像。
元扶苎站起身,缓慢踱步至元扶妤面前,直勾勾看着元扶妤的眼,绕着元扶妤转了一圈:“你很像本宫的阿姐,如此……本宫倒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舍不得不代表不会。
元扶妤侧头同元扶苎笑:“安平公主对我动杀念,到底是因翟国舅,还是因长公主?”
“都是一死,有什么区别?”元扶苎抬眉。
“若是为了翟国舅……”元扶妤微微抬起下颌,不慌不忙朝元扶苎逼近一步,“等到了阴曹地府,见到了长公主,我必定要同长公主禀报,被长公主捧在手心中长大的胞妹,辜负了长公主曾经对她的教导,比起元家……竟更看重一个男人,把自己的手段用在了保护男人之上,为了护着这个男人……连长公主留下有能力推行殿下对大昭后续擘画的心腹,都能杀。”
元扶苎面色大变,她看着凑近到自己面前的崔四娘,好似看到了那个曾经坐在大殿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百官,充满掌控一切的阿姐。
“若是为了长公主……”
元扶妤幽邃的视线凝住元扶苎,再进一步。
元扶苎屏住呼吸,下意识后退。
“若是为了长公主,那现在还不到安平公主杀我的时候,至少在大业成就之前,都不是杀我的时机。殿下是长公主胞妹,当知道长公主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之人,她因你而死……死前未能看到她想要的那个大昭,而你这些年只守着你的愧疚,龟缩在这宅子内,对大昭、对你们元家的江山,毫无助益。”
元扶苎虽然认为崔四娘低贱,可也不得不承认崔四娘说的不假。
这些年她的确是因为愧疚龟缩在这院子里,对元家江山毫无助益。
“长公主教过殿下,蠢人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杀我对殿下毫无益处。殿下作为皇族,你需要着眼的,不是我是否觊觎了长公主的亲友、男人和下属,你只需要看我这个人……对大昭有没有用。”
元扶苎强忍着已经紊乱的呼吸,缓缓退回座椅旁,装做镇定扶着小几一角坐下。
“若我对大昭有用,殿下应当盼着我越厉害越好。”元扶妤睨向扶着凭几的元扶苎,“因为我不姓元,我做不了下一个长公主,威胁不了你们元家的皇权。”
“殿下你是皇族,身为公主……你当然可以杀我。先皇受命于天登临九五那日,殿下就握有了这样的权力,但殿下别错误的使用权力,权力的可贵之处不是杀人。权力……是指派有才干之人为你做事任何事,那人不可违背的能力。”
元扶苎眼眶被热流冲击,这话她阿姐也同她说过。
“这话,也是我阿姐同你说的?”
“当然。”元扶妤颔首。
元扶苎紧攥着佛珠的手松开,再次拨弄起了佛珠。
“我阿姐竟然如此信任你。”元扶苎死死盯着元扶妤问,“你当真,能对我阿姐忠心不二?”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忠于长公主。”元扶妤说。
连元扶妤的胞妹都会背叛元扶妤,但元扶妤自己永远不会背弃自己。
“长公主生前为突厥之战做准备,在突厥王庭安排了细作,此人由我联络,也只信我一人。”
元扶苎没能掩住眼底诧异之色。
如此,在突厥之战大胜之前,崔四娘当真还杀她不得了。
元扶苎情绪稍作平复,再抬头看向元扶妤时,眸中杀气已然消散。
“自你入京以来,的确在推进我阿姐的国策之上起到了那么一点作用,本宫可以容你活着,但……你得知道你自己的身份,记住谁是你的主子,不该惦记的人不要惦记。”
“殿下说的是谢尚书?”元扶妤问。
元扶苎抬眉:“不然呢?”
“谢尚书的权力来源于长公主,即便是我有心,谢尚书他敢吗?”元扶妤看着眼前这个绷着脸,实则还是那般单纯的胞妹,“况且,殿下若真想让长公主的驸马从一而终,最简单的不是杀了谢驸马吗?毕竟人心易变,若殿下只杀觊觎谢尚书之人,要杀多少人才行?”
要是能杀谢淮州,元扶苎还用崔四娘教她?
元扶苎要保证她阿姐的驸马这辈子只能是她阿姐的驸马,所以在知道裴渡受罚的原因后,几乎没有迟疑便选了杀崔四娘。
杀谢淮州甚至都不在元扶苎的选项中,无非是元扶苎知道,眼下朝廷需要谢淮州,所以死的只能是崔四娘。
“怎么,你还想借我的手杀了谢驸马不成?”元扶苎冷笑,但到底是放下了对元扶妤的杀心。
她示意元扶妤坐。
“殿下就算是杀我,也不会杀谢尚书。”元扶妤与元扶苎隔着小几落座,“如今大昭需要谢尚书。”
元扶苎侧头盯着元扶妤,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问:“你到底是如何成为我阿姐心腹的,我要实话!”
“殿下当年与杨戬林将军为元家筹措粮草,路过芜城,那时我与母亲刚回太清县不久,殿下和杨戬林将军深夜来我家宅子避雨,是我瞒着母亲给殿下开了角门。”元扶妤望着元扶苎的眼睛,一字一句,“我从长公主的口音、气度,身上的配饰,猜到长公主的身份,通过长公主与下属筹算如何购置粮草,猜出元家意图,长公主原本要杀我灭口,是我主动请缨成为长公主心腹。”
元扶妤没再用之前编造的故事,元云岳既然知道当初元扶妤救的是谢淮州,保不齐元扶苎也知道。
元扶苎点了点头,杀人灭口,这的确是她阿姐的作风。
“那时你才多大,竟猜到了我们元家的意图,我若是阿姐……必定也会惜才。”元扶苎如是说,她想起调查到关于崔四娘在太清县那些事,问,“所以,这些年你都为我阿姐做了哪些事?芜城一直都有校事府的人秘密受你调遣吗?”
“殿下,有些机密,是不能说的。”元扶妤轻笑,“哪怕长公主没了,长公主之命……我也不会违背。”
元扶苎望着元扶妤的目光又柔和了些。
她垂眸瞧着手中茶盏,问:“你要杀翟鹤鸣?”
“不然,殿下以为我从芜城到京都来是为了什么?”元扶妤语声平和,“我是来为长公主报仇的,既然知道翟国舅就是要了长公主命的人,我自然要送他下去亲自向长公主谢罪,但……不是现在!翟国舅现在死毫无价值,他如今也正在推行长公主留下的国策,多一个人助力总是好的。”
“正如你所说,翟鹤鸣如今也在推行我阿姐国策,他是小皇帝的亲舅舅,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大昭能国富民强!他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所以……翟鹤鸣你不许碰他。”元扶苎再次望着元扶妤,“他的命,是我的!他死前,得先为大昭鞠躬尽瘁。”
元扶妤眼睑微微眯起,瞧着自己胞妹这神情不像是对翟鹤鸣情深似海,才不许她要翟鹤鸣的命。
“崔四娘,在我要翟鹤鸣的命之前,你可以和他争,可以和他斗,但若敢动他一根毫毛,碾碎崔家对我来说不费吹灰之力。”元扶苎动作轻缓放下茶盏,“可明白了?”
元扶妤勾唇轻笑,颔首:“我当然清楚殿下有这样的权力。”
元扶苎看着元扶妤眼底耐人寻味的浅笑,只觉眼前人整体的神韵,怎么看怎么与她阿姐相似。
瞧着,这崔四娘倒比她更像阿姐的胞妹。
“殿下,谢大人来了。”
元扶苎身边掌事姑姑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元扶苎冷笑一声:“看起来,这谢驸马当真是在意你啊……”
“因为谢尚书知道闲王入朝……背后是谁推动,知道我是为了什么入京,他清楚我的能力,不想失去我这个助力。”元扶妤倒是不掩藏自己对谢淮州的意趣,“我对谢尚书有心,可谢尚书也无意,更不敢有意。”
殿内安静到只剩下元扶苎拨动佛珠的声响。
半晌,元扶苎才道:“他是不敢,但我更信他不会对除我阿姐之外的其他人有意,这世上没人能比得过我阿姐,能有幸与我阿姐做过夫妻的谢驸马,怎会再对旁人动心?”
“殿下未免太过相信人心了。”元扶妤说。
这话戳到了元扶苎的痛处,她拨动佛珠的手一顿。
“不过,相信这种能力,也并非人人都有的。”元扶妤说着起身,“殿下若无其他吩咐,我便告退了。”
“崔四娘,记住我今日说过的话。”元扶苎道。
元扶妤从安平公主府出来时,锦书正候在公主府门外。
瞧见元扶妤被安平公主身边的掌事姑姑送至门外,锦书立刻迎上前,对元扶妤指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谢大人在马车内等着姑娘。”
元扶妤颔首。
锦书跟在元扶妤身侧,低声道:“咱们崔府的牛车也在巷道外候着呢。”
元扶妤扶着锦书的手上了马车,弯腰一进车厢,就见坐在桌案后的谢淮州正为她斟茶,示意她坐。
“谢大人比我预计来的晚一些。”元扶妤也未客气,在谢淮州一侧坐下。
“崔姑娘的能耐,我还是领教过的。”谢淮州抬眼望着元扶妤,将茶盏推到她面前,“或许……崔姑娘能让安平公主如闲王那般,对崔姑娘是长公主夺舍之事深信不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