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元扶妤将元云岳喊住,她手肘支着软枕将自己上半身撑起,“你在屋里呆着,锦书……取我的披风。”
跟在崔家仆从身后进来的锦书应声,立刻取了元扶妤的披风,与元云岳一同将元扶妤扶了起来,动作利落将厚实的披风裹在元扶妤身上。
元云岳满脸都是担忧,“那翟鹤鸣是个狗脾气!你身上还有伤呢……”
元扶妤起身牵扯伤口疼的皱眉,她攥住元云岳的手,将他拉近,叮嘱:“我先出去看看,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出来。”
“可是……”
元云岳还想再说什么,可看到自家姐姐警告的目光,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眼睁睁看着元扶妤倚着锦书艰难向外挪步。
翟鹤鸣一手拎着个带路的崔家奴仆,一手提剑,气势汹汹带人往里闯,其心腹追在翟鹤鸣身侧,虽不敢拦人,但一路小跑一路劝……
“国舅爷,属下并非为这崔四娘说话,只是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那崔四娘是长公主殿下的心腹京都人人皆知,您这个时候杀了崔四娘,万一消息传出去,那些因忠心长公主而跟随您的将领怕是会心存芥蒂,尤其是金旗十八卫还与崔四娘关系非同一般啊!”
翟鹤鸣这会儿在气头上,哪里会听心腹啰嗦。
他脚下步子几乎未有停顿,眼神杀气凛然:“一个商户女,杀就杀了,谁能奈何我!把这破宅子围住了,一只鸟雀也不能飞出去!”
翟鹤鸣的心腹只能止步,眼看着翟鹤鸣越走越远,他呼吸急促,抬手用衣袖擦一脑门子的汗,心中飞速盘算,若自家主子真的杀了这个商户女该怎么善后。
翟鹤鸣拎着崔家仆从一脚踹开主院院门,将崔家仆从丢进院内时,元扶妤已在锦书搀扶下从屋内出来,正立在廊下。
满目杀气的翟鹤鸣提剑跨入。
只见元扶妤身子裹在白色狐毛披风之中,只露了张苍白但凌厉的面孔。
她抬眼,与翟鹤鸣是怒火翻腾的目光对上,挑眉勾唇。
本就怒发冲冠的翟鹤鸣不欲废话,要崔四娘死的心坚定,带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气势拔出泛着寒光的宝剑,紧盯元扶妤,稳步朝她走去。
锦书见状拔刀冲上前……
刀剑碰撞,火花四溅。
翟鹤鸣冷眼看向锦书的一瞬,抬脚就朝锦书心窝招呼。
锦书以手臂挡住翟鹤鸣带着劲风的腿,被击得后退两步,刚稳住身形,翟鹤鸣竟将剑作刀用,朝着锦书砍来。
锦书用手臂顶着刀背以刀挡剑,翟鹤鸣这大开大合的正面劈砍,竟震得她两条手臂都是麻的。
翟鹤鸣是曾久战沙场的武将,行伍出身之人没有花架子,招招都是干净利落的杀伐重击,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锦书自幼在芜城,学的是攻防兼备的招式,哪里经历过这种直白莽撞,仅凭力量与魁梧身型压制敌方的招数,简直是被压着打。
锦书手中抵挡翟鹤鸣砍杀的刀,已经出现了几道缺口。
“锦书,他无防。”元扶妤开口。
听到元扶妤这话,锦书视线看向翟鹤鸣再次高高挥剑而空防的胸膛,带着不要命的劲头,握刀由下至上朝翟鹤鸣袭去。
跟在翟鹤鸣身后的十几个护卫,早已得了翟鹤鸣的命令,今日必杀崔四娘。
在翟鹤鸣与锦书缠斗一起时,便越过两人,直奔元扶妤而去。
寒风夹雪撩起元扶妤披风一角,隐约可见披风之下,元扶妤双手握住当做拐杖使的,是一把三尺七寸的苗刀。
只是,还不等元扶妤亮出锋芒。
一团黑影陡然从黑瓦屋顶重重落下,震得地面似乎都抖了三抖。
肩扛斩马刀的杜宝荣缓缓直起身,挡在元扶妤的面前,抹掉自己胡子上的冰碴。
柳眉、林常雪也从屋顶两侧飞张的檐角上轻巧落地,一人手握李芸萍的红缨长枪,一人拔剑。
杜宝荣稳如泰山护卫在廊檐之下,柳眉与林常雪已经和翟鹤鸣带来的护卫打了起来。
元扶妤没想到他们会来,微微抬起下颌,手指摩挲着苗刀刀鞘,看来今日这苗刀是用不上了。
翟鹤鸣带来的护卫,完全不是柳眉与林常雪的对手,被打得不断往院门方向败退……
可锦书也不是翟鹤鸣的对手,虽然趁翟鹤鸣空防,刀刃划破翟鹤鸣胸膛,可翟鹤鸣这种没有技巧招招皆是力量与速度兼备的大招,锦书硬抗几十回合到底有些吃力,也被逼得不住朝院内后撤。
就在翟鹤鸣见自己带来的护卫抵挡不住,已被逼得退到他身旁之时,他不再收力,只想迅速了结崔四娘这难缠的婢女,再杀了崔四娘。
翟鹤鸣全力高举的剑还未劈砍下来,柳眉一把扯锦书的后衣领将人甩开,林常雪默契上前,两人拎起衣裳下摆抬脚将翟鹤鸣踹得飞出院门,撞翻了身后欲接住翟鹤鸣的翟府护卫。
“国舅!”
“国舅……”
翟家护卫纷纷上前扶住翟鹤鸣。
他以剑撑地,单膝直起腰身看向院内。
余云燕与苏子毅也从屋顶跃了下来,与杜宝荣并肩而立,将崔四娘护在身后。
柳眉、林常雪甩开衣襟下摆,手持兵器立在院中,戒备望着他……
翟鹤鸣视线越过众人,落在被金旗十八卫这几人护在身后,神色傲慢又讥讽的崔四娘身上。
她看着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只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猎物……
翟鹤鸣环视四周,只觉眼前苏子毅、柳眉他们的站位,眼前的情景,都无比熟悉。
还有崔四娘身上那种……
静静立在那里,便能让人透过她平静的目光,看到她不动声色的敏锐和杀机。
似在伺机而动,出招便决不手软,必会一击结束。
翟鹤鸣脑子陡然“嗡”一声,再看向崔四娘时,当前情景与曾经画面恍惚交错,他好似看到了被金旗十八卫护在其中的长公主元扶妤。
长公主虽然已死,可余威仍然让翟鹤鸣毛骨悚然。
难怪他一直觉得这个崔四娘给人的感觉很熟悉,又让他很不舒服。
这个崔四娘和长公主,竟如此神似。
翟鹤鸣用剑撑着身子起身,扫视金旗十八卫,愤怒咆哮:“你们是不是疯了!为了一个商户女和我动手?同袍之义,生死与共的患难之交,你们竟为了一个商户女对我出手?”
“呸!”余云燕那个暴脾气根本压不住,“你一个背叛长公主,为夺权害死长公主的畜生,谁和你有同袍之义?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就该让你死在凉山!”
玉槲楼一场设计,余云燕他们都已经知道翟鹤鸣便是当初害死元扶妤之人,怎么会和他为伍。
平时不善言辞的杜宝荣也是胸口起伏剧烈:“因太子妃的缘故,阿妤对你一直照顾有加,不成想你却害死阿妤!翟鹤鸣,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难怪安平公主对你避而不见,我若是安平公主就该一刀子要了你的狗命!”余云燕咬牙切齿。
柳眉握着李芸萍的长枪,平日里那般能言善道,最会用言语剜人心的一个人,今日出乎意料的沉默。
苏子毅缓声开口:“当初,先皇有意用安平公主的婚事笼络世家,毕竟……你们翟家本就是皇家姻亲,是阿妤跪在殿前,为你们二人顶住压力,是阿妤逼着先皇给你二人赐婚!阿妤可以说对你恩深义重,我真是没有料到……最后对阿妤下手的竟会是你。”
翟鹤鸣握着剑的手微微发抖,他咬着牙死不承认:“不是我!你们都被这个低贱的商户女给蛊惑了!她说什么你们都信,她说我害了长公主就是我害了长公主?证据呢?”
翟鹤鸣用剑指向元扶妤的方向:“她不过是想扶闲王入朝夺我的权,好让闲王成为她的傀儡!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你们都是瞎了吗?”
“阿妤死后,你和谢淮州是既得利者,所以不是你做的,就是谢淮州做的。”柳眉眉目冷沉,“这一点,在我们决定跟着崔姑娘一起查阿妤死因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但是出于曾经的同袍之谊,我们最怀疑的先是谢淮州,这才有了去裴渡宅子刺杀的事。”苏子毅闭了闭眼,“如果害了阿妤之人是谢淮州,我们或许不会这般悲痛,可是你……我们替阿妤不值。”
翟鹤鸣一张脸青紫交加,神色阴郁:“金旗十八卫中精明的都死了绝了,剩下你们几个蠢货!别人说什么你们信什么!”
说着,翟鹤鸣视线看向元扶妤:“以前,我念在你是长公主心腹的份儿上,总想着留你一命,可你蛊惑闲王,蛊惑金旗十八卫与我为敌,你……我是断断不能留了!”
翟鹤鸣用剑环指着金旗十八卫,最终对准了元扶妤,暗暗拿定主意,眉目冷沉扬声高喊:“今日,谁阻我,我杀谁!杀!”
一声令下,随翟鹤鸣一同来崔府杀人的护卫冲入院中。
可立在门外的翟鹤鸣鹰隼般的眼却只盯着元扶妤,动也未动。
他用剑指着元扶妤的手腕翻转,袖箭破空而出,从柳眉与林常雪中间呼啸而过两人才反应过来。
锦书紧盯袖箭,飞身扑过去,一脚击飞的袖箭撞碎了瓦当。
“咻——”
“咻——”
翟鹤鸣袖中五根袖箭齐发,元扶妤攥着苗刀的手扯住杜宝荣将人往后一拖,躲开一箭,已解开的披风还未从肩上拉开,裴渡就带着玄鹰卫从屋顶飞落,挡在元扶妤杜宝荣之前,扯下披风顺着袖箭的方向旋转,将翟鹤鸣的袖箭拢至披风之中。
裴渡面色沉沉,攥着披风一甩,翟鹤鸣的袖箭转了个头朝翟鹤鸣的方向冲去。
锦书看到裴渡这招式,下意识瞧向自家姑娘。
翟鹤鸣一剑击飞袖箭,愤愤看向裴渡,愤怒已达顶峰:“裴渡!你也要和我作对!”
“泼!”
闻声,翟鹤鸣转头,兜头被泼了几桶裹挟着冰碴的冰水。
翟家护卫立刻团团将翟鹤鸣护住,戒备玄鹰卫。
翟鹤鸣看着玄鹰卫后走出来的谢淮州,攥着剑的手抖得越发厉害。
“谢!淮!州!”翟鹤鸣咬牙切齿,“怎么,你也和崔四娘一伙的?你就不怕我把当年的事情全都抖出来,咱们一起死!”
谢淮州定定望着浑身冒气的翟鹤鸣:“长公主之死本就和你无关,就算是旁人怎么查,不是你做的也查不出证据!可你现在这么着急杀长公主心腹,岂不是要给旁人留下口实?让人把害死长公主之事扣在你的头上?”
翟鹤鸣微怔。
谢淮州这意思,是金旗十八卫现在也只是怀疑并未拿到实证?
“你做事,太冲动!正是因此才总给别人陷害你的机会,可你……吃一堑却不长一智,还如此任性行事!旁人激你几句你便动辄打杀,着旁人的道,你是想毁了殿下为大昭谋划的千秋大业吗?”
翟鹤鸣略微侧头,余光朝院内看了眼。
只要他咬死了不承认,便谁都不能奈他何吧?
“崔四娘算计我!”翟鹤鸣用剑指向院内,同谢淮州告状般道,“蜀地民乱,就是她搞出来的,为了让我离京,好让闲王取代我的位置!”
“蜀地之事,乃是世家所为,为的是给灭突厥之战添堵,就像之前世家杀李芸萍,是想看看能不能借崔四娘的手,给郑江清找不痛快。”谢淮州上前,抽出帕子递给翟鹤鸣,“你说蜀地民乱是崔四娘所为,证据呢?仅凭猜测就来杀长公主心腹,翟鹤鸣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翟鹤鸣看着谢淮州递来的帕子,知道这是谢淮州给他递来的台阶。
他反手将剑钉入砖缝中,接过谢淮州递来的帕子擦脸。
“真到鱼死网破的时候了,还是为上次被算计的事泄愤?”谢淮州侧眸睨着翟鹤鸣,“你先回去,准备去蜀地之事,金旗十八卫和崔姑娘这里,我来处置。”
翟鹤鸣没有犟,在长公主之死这件事上,谢淮州三年半前就和他坐在了同一条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