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是林观复来到这里的第十年。
清明的雨下得绵长,林观复从北京回来的时候是坐着小汽车的,陈霞和林运粮刚兴高采烈地第一时间接她下车,然后笑容僵在嘴角。
林观复怀里抱着一个粉嫩嫩的襁褓,身后还跟着两个一看就很专业的保姆。
“爸,妈,进去说吧。”林观复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熟睡的婴儿,然后径直回到家里。
陈霞和林运粮这才如梦初醒,陈霞手里的扫帚啪嗒掉在地上,林运粮同样眼神呆滞。
进门后两个保姆开始下车搬东西布置婴儿房,两人算是知道女儿回来前叮嘱要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是做什么。
陈霞想要去帮忙,林观复直接把襁褓往她怀里一塞,“妈,抱抱您孙女。”
孩子突然醒了,早就不是刚出生时皱巴巴、红通通的模样,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小嘴一咧露出两个小酒窝。
陈霞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手立刻自动托住孩子的后脑勺,动作熟练得晃悠。
林运粮也凑过来小心地看孩子,“长得可真好看,白嫩胖乎。”
屋外的雨还在下,婴儿咿咿呀呀地说着独特的婴语,等到她再次睡着,陈霞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保姆,这才有空“审问”女儿。
陈霞努力板起脸:“孩子她爸”
“没有爸。”林观复回答得十分光棍,“这就是我们老林家的孩子。对了,我给她取了个名字,林锦,锦瑟的锦。”
两人都没想到她居然悄摸摸办了这么大的事,还骗他们说要去出差大半年。
陈霞反应过来:“你走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怀孕了?”
“嗯。”孩子都生出来了,林观复就不信他们还能塞回去不成,“你们不是担心我养老的问题嘛,现在孩子生出来了,还没有爸爸来干扰,你们敢说不会担心我昏头将产业给了男人?”
两人想了想还真是,他们家这种情况真要找上门女婿都难。
总不能让女儿将就。
既然孙女都生出来了,他们都到这个年纪,糊里糊涂地过日子就行。
现在的日子这么好,何必真计较这些呢。
林观复生女的消息没有隐瞒,村里的闲话没传到半个月就偃旗息鼓。
一方面是林观复如今的身份和家财,大家都靠人吃饭,嘀嘀咕咕些话把人得罪了何必呢,孩子没有爸爸也不会被亏待;
另一方面嘛,则是林锦被抱出来几次瞧着实在是招人疼,身上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张脸漂亮胖乎,除了性别不符合某些人的喜欢,其它的简直是是一个完美的小辈。
但不少人提到这件事还是觉得咂舌。
“听说用了外国试管的技术”
话还没说完整,直接被一个箩筐砸到身上,说闲话的立刻生气道:“你什么疯?”
招聘的临时女工丝毫不怵地吼回去:“嚼什么舌根?请我们来是开钱干活的 要想闲聊回去聊。厂长家闺女你操心什么,就你穷操心,多操心操心自家小子吧。”
林锦并没有在村里生活,各种资源的倾斜,哪怕是陈霞和林运粮再看了一次林锦在北京幼儿园的生活都十分支持。
他们赚了钱不就是想让孩子过得好嘛,虽然村里现在对孩子学习都比较看重,但真让孙女回家生活他们可是不乐意的。
只不过老两口还是更喜欢乡村生活,寒暑假的时候林锦熟门熟路的回老家玩。
四岁的林锦穿着背带裤像是一个炮弹一样在村里奔跑,她脸上的婴儿肥白里透红,一路跑进村里的小卖部大声地说:“赵爷爷,我要一根冰棍。”
“哎呦,不是赵爷爷不卖,就算不要钱赵爷爷也愿意请你吃,但你妈妈下了死命令,说你一天最多一根。”
林锦不开心地瘪瘪嘴,眼珠子转了转,一看就是在想鬼点子:“我不吃。那我给爷爷奶奶买总行吧。”
说完直接付钱,然后眼巴巴地看着老赵。
“……”老赵无奈地说,“小心你妈妈回来揍你。”
林观复现在只有揍娃的时候才让他们分外亲切。
林锦根本不听,迅速给自己嘴里叼一根,然后跑去送给地里忙活的爷爷奶奶。
陈霞掏出干净的手帕给她擦了擦汗,动作轻柔的的像是对待易碎品,“你啊,你妈妈今天要回来。”
谁能想到这瓷娃娃似的外表下,是个上房揭瓦、下水摸鱼讨打的主呢。
家里的鸡鸭狗,甚至是大鹅都深受她祸害。
可惜,老两口根本舍不得训她,也就只有林观复脑袋还保持清醒。
傍晚的院子很热闹,家里的鸡鸭成群结队地回家,还有养的大黄狗正陪着林锦蹲在树下数蚂蚁,林运粮就在躺椅上含笑地看着小孙女。
厨房里传来的香气引得林锦小鼻子动了动,还能听到陈霞指挥的声音。
林观复常年不在家,不顾老两口的反应请了一个做事的保姆,陈霞想着让小孙女尝尝自己的手艺正亲手炖肉呢。
林观复回来时的车响把林锦和大黄都惊起来,刚下车就被一个林锦小炮弹似的冲击力往后踉跄两步。
“林锦,妈妈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能随便扑人?”林观复的面容成熟许多,常年的富贵让她并不显老。
林锦傻呵呵地抱住她的腿仰着脑袋笑:“妈妈,我想要吃冰淇淋。”
林观复把人抱起来:“这里没有冰淇淋,但明天妈妈可以给你订个小蛋糕放在冰箱里冰镇一下,可以吗?”
林锦并不是个胡搅蛮缠的孩子,既然有备选方案,她勉强能接受。
“那等我回学校的时候,可以多吃一根冰淇淋吗?”她伸出一根短胖短胖的手指,谈条件都不敢往大了谈。
林观复唇角上扬:“可以。”
林运粮慢悠悠地起身,等她们母女说完话才插话道:“小锦喜欢的那个……冰淇淋在县里买不到吗?”
林观复看着好似不在意的老父亲,以及已经听到动静探出脑袋的老母亲,无奈道:“爸,我难道还能苛待她不成?”
林运粮倒没这么觉得,毕竟小锦是女儿唯一的血脉,除了平时严厉点,无论是吃穿用度还是教育都是最好的。
晚饭后,三代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林锦趴在陈霞的膝盖上缠着她讲林观复的故事。
“你妈妈可是我们这里最出息的,很多人都说我们只要你妈妈一个还咬牙送她上学那是猪油蒙了心,但结果你妈妈比他们儿孙有用多了,全村,不,全镇也没比我和你爷爷日子更好过的老头老太太。”
林锦立刻反驳:“奶奶和爷爷才不老。”
陈霞嘴角更不下不去,一个劲地哄着她:“好好好,我们再来说你妈妈的事。”
林观复全身心放松地躺在躺椅上,闭着眼还能听到身边最重要三个人的声音。
“哇,妈妈好厉害啊,我以后也要像妈妈一样考上大学。”
“这些都是妈妈写的故事,我们学校都有人看。”
“啊,这上面的妈妈好漂亮啊!”
等到林锦在林运粮的怀里睡着,陈霞摇着蒲扇,轻声问:“真不打算找个人?”
林观复睁开眼就看到满天繁星:“妈,你看我现在缺什么?”
有女儿承欢膝下,有事业傍身。
夜风拂过时,林锦的呼吸已经均匀,林运粮小心地抱起睡着的孙女,动作轻柔地送到她的小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