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感觉自己背上秦川的重量,好像消失了一瞬。
不是物理上的消失。
是心理上的。
那股让他全身肌肉都下意识抗拒的“香气”,那个让他必须分出一半心神去提防身边孩子的“诱饵”,不见了。
就像一根一直紧绷的弦,突然断了。
“你说什么?”王振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
“味道。”林一仰着头,绿色的应急灯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没有了。”
他松开了王振的手。
那只冰凉的小手,就那么干脆地垂了下去。
没有了“糖果”的诱惑,他似乎也失去了握住“餐具”的理由。
王振的心,随着那只手的垂落,狠狠地往下一沉。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他的谎言,失去了根基。
他不敢停下,也不敢回头看林一的表情。
他将脖子奋力一偏,用脸颊去贴靠在自己肩上的秦川的脖颈。
冰冷。
依旧是那种没有生命的冰冷。
但他能感觉到,皮肤之下,那根细若游丝的脉搏,还在跳动。
没死。
秦川还活着。
那为什么味道会消失?是他的力量耗尽了?还是……
王振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种可能,每一种都通向更深的绝望。
“王叔叔。”
林一的声音,就在他身后。
很平静。
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冷淡。
“我们,还去找餐厅吗?”
王振的脚步,彻底停住。
他背着秦川,僵在黑暗的楼道里,像一座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这个问题,比“秦川可以吃吗”更致命。
那个问题,他可以用一个更大的诱惑去搪塞。
而这个问题,直接拆掉了他唯一的筹码。
没有了“厨师”,“餐厅”的故事,就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可能会激怒野兽的,不好笑的笑话。
“找。”
王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面对着林一。
孩子就站在那里,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渴望,也没有了愤怒。
那是一种纯粹的,审视的目光。
像是在评估一件工具,是否还有利用的价值。
“厨师,把味道藏起来了。”王振说,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在楼道里产生了回音。
林一的头,微微歪了一下。
一个表示“不理解”的动作。
“为什么要藏?”
“因为有东西,也想吃他。”王振的目光,越过林一的肩膀,投向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的方位,那个堆满杂物的,漆黑的角落。
他把林一刚才的话,变成了自己的武器。
“你闻到的,那个坏掉的肉。”
王振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分享一个危险的秘密。
“它闻到了厨师的味道。厨师很聪明,他把自己藏起来,不让那个东西发现。”
林一的眼睛,眨了眨。
他似乎在消化这个新的逻辑。
厨师……会躲猫猫?
“那个东西……”林一的小鼻子,又在空气中嗅了嗅,“味道,好像……重了一点。”
王-振-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所以我们得快。”王振立刻接话,他不能给林一思考和质疑的时间,“我们必须带着厨师,在那个东西找到我们之前,找到安全的餐厅。”
他再次向林一伸出手。
这一次,他伸出的手,掌心向上。
这是一个请求合作的姿态。
而不是命令。
林一看着王振的手,又抬头看了看王振背上那个一动不动的“厨师”。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犹豫”的表情。
王振的计划,听起来……有道理。
可是,没有了“香气”的指引,他失去了最原始的动力。
就在这时。
“咯……吱……”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摩擦声,从他们身后的楼道深处传来。
不是他们来时的方向。
是楼下。
那声音,黏腻,沉重。
像一大块浸透了水的烂肉,在水泥地上拖行。
伴随着声音,那股“坏掉的肉”的腐臭味,猛地浓郁起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腐烂的源头,向他们推近了几分。
林一猛地转头,看向楼梯下方那片更深的黑暗。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
那不是面对食物的姿态。
是野兽遇到同类,或者说,遇到捕食者时的戒备。
“它来了。”林一说,声音里没有了孩童的软糯,多了一丝属于非人存在的,冷硬的质感。
王振的心脏,被这三个字攥紧。
“抓住我!”他对着林一低吼。
这一次,林一没有犹豫。
他的小手,猛地抓住了王振的手指,抓得很紧。
王振能感觉到,林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
他也会害怕。
这个认知,让王振在恐惧之中,找到了一丝诡异的安心。
只要有恐惧,就说明有弱点。
只要有恐惧,他们就还是“同伴”。
“走!”
王振不再有任何迟疑,他背着秦川,拉着林一,转身就朝楼梯下方冲去。
他的体力早已透支,但求生的本能,压榨出了他身体里最后的一点潜能。
脚下的台阶,在他视野里飞速后退。
背上的秦川,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每一次颠簸,都撞击着他的骨头。
手里的林一,像一个冰冷的挂坠,却也传递来源源不断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警示。
“咯……吱……哗啦……”
身后的拖行声,越来越近。
那东西的速度,比王振想象的要快得多。
腐臭味,像浓雾一样包裹了他们。
王振甚至能听到除了拖行之外的,另一种声音。
一种湿漉漉的,咀嚼的声音。
仿佛那东西,正一边追赶,一边进食。
“这边!”
就在王振快要冲到下一层平台的时候,林一突然发力,猛地将他朝另一个方向拽去。
那是平台的另一侧,一扇紧闭的,锈迹斑斑的铁门。
门上用红漆写着两个早已斑驳的字:设备。
是通往设备间和备用消防通道的门。
“这里面安全?”王振喘着粗气问。
“不知道。”林一摇头,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铁门,“但是,那个味道,讨厌这里。”
野兽的直觉。
王-振-没-有-时-间-选-择-。
他松开林一,用肩膀狠狠地撞向那扇铁门。
“哐当!”
一声巨响,铁门纹丝不动。
锁死了。
“咯……吱……”
拖行的声音,已经到了他们身后的楼梯拐角。
绿色的应急灯光,被一个巨大的,蠕动的阴影,遮蔽了一半。
王振看不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团由无数肿胀肢体和黑色粘液构成的,不断聚合又分离的……肉块。
肉块的表面,似乎还挂着一些破烂的衣物和……一双不祥的,属于某个保安的皮鞋。
“让开!”
王振对着林一吼道。
他后退两步,深吸一口气,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到右脚。
这是他当兵时学到的,最直接的破门方式。
他背上的秦川,成了他唯一的配重。
“喝!”
他一声爆喝,猛地转身,用后背,用秦川的身体,狠狠地撞向那扇铁门。
“砰——!”
一声沉闷到让人牙酸的巨响。
王振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他背后的秦川,更是发出了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
铁门的门锁,在巨大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框,变形了。
“再来!”
王振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再一次后退,再一次转身。
这一次,他没有吼叫。
他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撞击上。
“哐——!!”
铁锁,应声而断。
整扇门,向内弹开。
一股更加陈旧,混杂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从门后扑面而来。
王振顾不上查看里面的情况,他一把拉过林一,将他推进门里,自己也踉跄着跟了进去。
就在他转身想要关门的瞬间。
那团“坏掉的肉”,已经蠕动到了门口。
它没有眼睛。
但王振能感觉到,自己被“凝视”着。
那团肉块的中央,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不是嘴。
那是一道通往更深处腐烂的,不断有粘稠液体滴落的伤口。
王-振-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门边,想要将门拉上。
可是一只手,一只肿胀、发紫,从肉块中伸出的手,抢先一步,扒住了门框。
指甲,深深地抠进了生锈的铁皮里。
巨大的力量,从那只手上传来。
王振感觉自己像在和一台挖掘机角力。
“王叔叔!”
林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王振回头,看到林一正站在他身后,仰着头,看着那只扒住门框的手。
孩子的脸上,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极度的,毫不掩饰的……
厌恶。
“它好脏。”
林一说。
他伸出自己的小手,轻轻地,放在了那只肿胀的,属于“坏掉的肉”的手上。
没有吞噬。
没有攻击。
只是单纯的,放上去。
下一秒。
“滋啦——!”
一股青烟,从两只手接触的地方,冒了出来。
那只肿胀的手,像是被泼了浓硫酸,飞快地腐蚀,融化。
“吼——!!!”
一声不属于人类,充满了痛苦和惊恐的咆哮,从门外的肉块中爆发出来。
那只手,闪电般地缩了回去。
王振抓住机会,用尽全身力气,“砰”地一声,将铁门重重关上。
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散了架。
门外,那东西的咆哮声,渐渐远去。
似乎对门内的东西,充满了忌惮。
“王叔叔。”
林一拉了拉他的衣角。
王振低头。
“你的糖果,”林一指了指王振的后背,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困惑,“好像……又变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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