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北风与暖阳
接下来的几天，空过得浑浑噩噩。
他强迫自己适应这个陌生的身份和时空。凭借着脑海中那些强行植入的记忆碎片和系统面板偶尔弹出的提示（比如【课程表更新】、【毕业论文进度提醒】），他磕磕绊绊地扮演着“大四学生空”这个角色。
上课，去图书馆，和“熟悉”的室友们打招呼，吃着食堂味道普通的饭菜。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残留的不适感，那晚与达达利亚痴缠的记忆如同刻印在皮肤下的烙印，时时提醒着他来自何方，以及他必须要去做什么。
毕业答辩的过程在他的记忆里模糊一片，他只记得自己站在讲台上，凭着本能和系统在视网膜上投射的【建议回答要点】完成了陈述。当导师宣布通过时，他甚至没有太多喜悦，只有一种“终于结束了”的解脱。
他没有参加班级的散伙饭和合影，只是以“身体不适”和“家里有急事”为由，用最快速度办完了离校手续。系统似乎早已为他准备好了一切——一笔“父母寄来的”足以支撑长途旅行的费用，一张前往至冬国的单程票，以及一个合情合理的、前往至冬进行“毕业旅行兼社会调研”的借口。
至冬国的春天依旧寒冷，空气中弥漫着冰雪和某种工业尘埃的味道。与璃月的湿润温和截然不同，这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空裹紧了单薄的外套，按照系统提供的模糊地图和交通方式，辗转来到了那座位于至冬郊外、名为“慈爱之光”的孤儿院。
它看起来比空想象中还要破败。围墙灰扑扑的，上面爬满了斑驳的污渍和枯死的藤蔓。铁门锈迹斑斑，旁边挂着的牌子字迹模糊。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和几个陈旧破损的玩具散落在角落，显得格外冷清。
空站在寒风里，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忐忑和一丝莫名的酸楚。就是这里了。那个未来会紧紧拥抱他、亲吻他、让他浑身发疼的人，此刻就在这扇门后，经历着他无法想象的童年。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无害的、进行社会实践的大学生，然后抬手敲响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等了许久，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一个面色疲惫、眼神警惕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上下打量着空：“什么事？”她的语气很不耐烦。
空立刻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脸上挤出温和无害的笑容：“您好，夫人。我是璃月大学的学生，正在进行一项关于至冬国儿童福利机构的社会调研，希望能参观一下贵院，并或许能有机会与孩子们做一些简单的交流互动……”
他出示了系统伪造的介绍信和学生证。女人皱着眉看了看，眼神里的警惕并未减少，但或许是不想多惹麻烦，又或许是空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什么威胁，她最终还是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
“进来吧。别待太久，也别打扰孩子们干活。”她嘟囔着，侧身让空进去。
院子里的景象比外面看起来更加萧条。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正低着头，费力地清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小手冻得通红。几个更小的孩子蹲在角落分拣着什么，看到陌生人进来，都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睛里没有什么光彩。
空的心微微抽紧。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院子，搜寻着那个特定的身影。
然后，他在院子的最角落看到了他。
一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瘦小一些的男孩，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洗得发白的旧外套，橙色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他正背对着空，蹲在地上，面前放着一个小木盆，里面是几个更小的、看起来只有两三岁的孩子。他手里拿着半块黑面包，正小心翼翼地掰成极小的小块，挨个喂给那几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小不点。他的动作很专注，甚至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警惕。
似乎察觉到背后的视线，男孩猛地回过头。
那是一张尚且稚嫩，但眉眼间已初具未来轮廓的脸庞。尤其那双蓝色的眼睛，此刻像极了至冬永冻的寒冰，锐利、警惕，充满了不符合年龄的敌意和审视，直直地刺向空。他几乎下意识地向前半步，将身后那几个更小的孩子挡得更严实一些，像一头被侵犯了领地、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小兽。
空的心脏猛地一跳。是他，达达利亚。小时候的达达利亚。
他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尽量放缓脚步走过去，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男孩平行。
“你好呀，”空的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我叫空。你在喂弟弟妹妹吃饭吗？你真厉害。”
达达利亚（或者说，此刻或许应该叫他阿贾克斯？）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冷的蓝眼睛死死盯着空，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充满了戒备。他身后的几个小豆丁也害怕地缩成一团。
空没有气馁。他早就料到不会那么容易。他从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几块用油纸包好的、散发着甜香气息的蜂蜜蛋糕。这是在来的路上，他特意买的。
他没有直接递给阿贾克斯，而是先递向他身后那几个明显被香味吸引、开始探头探脑的小不点。
“要尝尝吗？很甜的。”空的笑容更加温和。
最小的那个女孩忍不住伸出了小手，但立刻被阿贾克斯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女孩瘪瘪嘴，要哭不敢哭。
空心里叹了口气，转而将蛋糕递向阿贾克斯：“你是哥哥，由你来分给弟弟妹妹，好不好？”他选择将一点“权力”和“责任”交给这个过度警惕的孩子。
阿贾克斯的目光在空脸上和蛋糕之间来回扫视，似乎在判断这是否是一个陷阱。他的小鼻子微微动了动，蜂蜜的甜香对于常年啃黑面包的孩子来说，诱惑力是巨大的。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身后弟弟妹妹们渴望的眼神。
犹豫了足足十几秒，他终于极其快速地伸出手，一把抓过那几块蛋糕，仿佛怕空反悔似的。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空，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将蛋糕分成更小的份，仔细地分给每一个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家伙。他自己却没有吃，只是舔了舔刚刚碰到蛋糕的手指。
空看着他的一系列动作，心里那点酸涩感更重了。这孩子把自己保护色武装到了牙齿，却又把仅有的温柔和责任心全都给了身后更需要保护的人。
等小家伙们开始小口小口、珍惜地吃着蛋糕时，阿贾克斯才再次转过身，看向空。眼神里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毫米，但警惕依旧。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音量很低，几乎被风吹散。
空笑了笑，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单独包好的蛋糕，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阿贾克斯看着那块蛋糕，又看看空，没有立刻接。
“每个人都有，”空补充道，“你照顾弟弟妹妹很辛苦，这是你应得的。”
又沉默了几秒，阿贾克斯才慢慢伸出手，接过了蛋糕。他没有当场吃，而是飞快地塞进了自己宽大的外套口袋里。
“你从哪里来？”他忽然开口问道，蓝色的眼睛依旧审视着空。
“我从很远的璃月来，”空耐心地回答，“那里很暖和，有很多好吃的东西和好玩的东西。”
“璃月……”阿贾克斯低声重复了一遍，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极淡的好奇，但很快又被压了下去，“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看至冬国的小朋友是怎么生活的，”空按照之前想好的说，“也想交个朋友。你愿意做我在至冬的第一个朋友吗？”
“朋友？”阿贾克斯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词语，嘴角甚至扯出一个略带讥讽的弧度，与他稚嫩的脸庞极不相称，“我不需要朋友。”他语气生硬地说。
典型的嘴硬。空在心里默默想。但他没有戳穿，只是笑了笑：“没关系，我们可以先从认识开始。我可能会在这附近待上一段时间，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人聊聊天，可以来镇上的小旅店找我，我暂时住在那里。”
空没有选择过于急切地靠近。他知道，对于阿贾克斯这样浑身是刺的孩子，过度的热情只会让他逃得更远。他需要耐心，需要一点点地瓦解他的防备。
他又陪着小家伙们待了一会儿，给他们讲了几个璃月的童话故事。孩子们听得入神，连阿贾克斯虽然一直板着小脸，但空注意到，他的耳朵是微微竖起来的。
离开的时候，空没有刻意道别。他只是站起身，对孩子们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他能感觉到，背后那道锐利的、属于阿贾克斯的视线，一直跟随着他，直到他走出孤儿院的大门。
接下来的几天，空每天都找个理由去“慈爱之光”附近转悠。有时是假装写生，有时是采集植物标本，有时只是“路过”。他并不总是进去，但每次去，都会带上一些不起眼的小东西——几颗水果糖，一本旧的图画书，一些柔软的布料（可以说给孩子们做手套）。
他每次都会“偶然”遇到阿贾克斯，然后自然地把东西交给他，或者通过他分给其他孩子。他从不问过多问题，也不试图触碰他，只是保持着温和而适当的距离。
阿贾克斯的态度依旧警惕，但空能感觉到，那层坚冰正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融化。他从最初完全的抗拒和沉默，到现在会偶尔回应一两句话，虽然通常都是简短的“嗯”、“哦”或者“不用你管”。他看着空的眼神，也从纯粹的审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好奇。
这天下午，空又“路过”孤儿院后墙，恰好看到阿贾克斯一个人坐在一堆木材上，对着手里一个粗糙的木雕小人发呆，小脸上带着一丝烦躁，似乎遇到了什么难题。他的手指上还有一道新的划伤。
空走过去，没有立刻出声，只是看了一会儿他手里的雕刻。
“这里，”空指了指小人比例不太对的胳膊，“如果削掉一点点，会不会更好？”
阿贾克斯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空，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想把木雕藏到身后，但犹豫了一下，又没有动。
“……削不好，会断。”他闷闷地说，语气里有点懊恼。
“我试试看？”空伸出手，语气温和地询问。
阿贾克斯盯着空看了几秒，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慢慢地把那个粗糙的木雕和小刀递了过来。
空小心地接过，坐在他旁边的木堆上，专注地修改起来。他的动作很稳，手指灵活。他以前在旅途中跟一些老师傅学过一点雕刻技巧，虽然不算精通，但处理这种小问题足够了。
阿贾克斯就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蓝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空的手指，看着他如何下刀，如何打磨。夕阳的金光洒在空低垂的眼睫和金色的长发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柔和得不可思议。
很快，空就把修改好的木雕递还给他：“好了，你看看。”
阿贾克斯接过木雕，仔细地看着那条被修改好的胳膊，又用手指摸了摸光滑的切口，眼睛里明显亮起了一点光。他抬头看向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就在这时，孤儿院里传来了那个女管理员尖利的叫喊声：“阿贾克斯！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快来搬东西！”
阿贾克斯眼中的那点亮光瞬间熄灭了，又变回了平日里那个警惕而压抑的样子。他飞快地跳下木材堆，把木雕塞进口袋，看也没看空一眼，就低着头朝院子里跑去。
空看着他瘦小的、急匆匆的背影，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
但他没有忽略掉，男孩在跑进门口的那一刻，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回头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复杂，依旧有警惕，有疏离，但似乎……也多了一点点别的东西。
空站在原地，直到那小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后。寒风吹起他金色的长发，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虽然缓慢，虽然艰难。
但坚冰之下，似乎真的有暖流开始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