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暗香疏影与无心撩拨
空几乎是踩着最后一丝天光跑回游客旅馆的。
那是一座颇具苗家风情的三层木质吊脚楼改建的客栈，名字就叫“碧苔客舍”。门口挂着红灯笼，暖黄的光晕在渐浓的暮色中显得格外温馨。
他气喘吁吁地踏进大堂时，正好碰上导游小阿妹在清点人数，看到他，明显松了口气：“哎呀，空小哥，你跑哪儿去了？吓我一跳，还以为你走丢了呢！”
“对不起对不起，”空连忙道歉，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和未褪的兴奋，“我看那边山坡的花太漂亮了，没忍住过去拍了会儿照片，忘了时间。”
小阿妹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却并不严厉：“哎呀，说了不要乱跑嘛。不过那边花田倒是还好，不算禁地，下次记得跟我说一声，或者结伴去，知道吗？”
“知道啦，谢谢阿妹！”空从善如流地点头，心里却想着明天能不能再溜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再遇到散兵。
晚餐是安排在客舍的餐厅，地道的苗家菜——酸汤鱼、腊肉炒蕨粑、血粑鸭、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野菜，味道酸辣鲜香，极其开胃。空和另外几个同龄的游客拼了一桌，边吃边聊。
“哇，空，你下午跑哪儿去了？我们跟着导游逛了银饰工坊和织布坊，还挺有意思的。”一个叫小雅的短发女生问道。
“我去那边花田了，”空咽下嘴里的食物，眼睛发亮，“你们没去看真是亏大了！超级漂亮！而且……”他顿了顿，忍不住分享的欲望，“我还遇到了一个特别好看的本地小哥哥，给他拍了好多照片！”
“真的假的？多好看？”另一个男生阿杰凑过来，一脸好奇。
“就是……特别特别好看！”空努力想形容，却发现语言有些匮乏，“头发是很少见的紫色，眼睛也是紫色的，穿着苗服，气质冷冷的，但是人挺好的，答应让我拍了好久。”
“紫色头发？本地人？”小雅疑惑地眨眨眼，“染的吗？不过导游好像说了，别离苗族人太近哦？”
空不在意地摆摆手：“哎，那是提醒我们注意礼貌嘛。散兵人挺好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冷淡而已。而且长得那么好看，能有什么坏心思？”他完全忘了导游说那话时郑重的语气，已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散兵？这名字也挺特别的。”阿杰摸着下巴，“不过空你可以啊，才来第一天就搭讪上本地美少年了？厉害厉害！”
空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什么搭讪，我就是想请他当模特……对了，你们明天什么行程？”
“明天上午去寨子里的广场看歌舞表演，下午好像是自由活动吧？”小雅翻看着行程单。
自由活动？空心里一喜，那明天下午又可以去找散兵了！
晚上，空躺在客舍吱呀作响的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窗外是潺潺的溪流声和不知名虫子的低鸣，空气里弥漫着木头和泥土的清香。他拿出相机，虽然看不到已经拍下的胶片，但还是忍不住摩挲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下午的情景——散兵站在勿忘我花丛前的侧影，他转过头时清冷的眼神，还有最后那声含糊的“再看”……
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空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似乎也弥漫着那片勿忘我的蓝紫色，和一个模糊的、紫色的身影。
第二天上午，跟着大部队在寨心广场看了精彩绝伦的苗族歌舞表演，银饰叮当，鼓声激昂，少女们的笑容甜美，少年们的舞步矫健。空也拍了不少照片，但总觉得，比起昨天下午那种偶然捕捉到的、自然天成的画面，眼前的表演虽然华丽，却少了几分触动心弦的灵气。
他心里惦记着散兵，午饭后宣布自由活动，就立刻迫不及待地想要溜去昨天的花田。
“空，你不跟我们一起去逛逛那边的特色小店吗？”小雅招呼他。
“你们先去，我……我再去花田补拍几张照片！”空找了个借口，挥挥手就朝着记忆中的小路跑去。
“啧，我看他不是去拍花，是去找那个紫色头发的小哥哥吧？”阿杰在一旁调侃道。
空假装没听见，脚步更快了。
再次踏上那条青苔石板路，空的心跳莫名有些快。阳光正好，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花田的方向依旧传来阵阵馥郁的芬芳。
他一路小跑，越过坡顶，迫不及待地望向那片勿忘我花海。
心，猛地一跳。
他还在！
依旧是在那片蓝紫色的花丛旁，散兵今天换了一身衣服，依旧是深沉的基调，但花纹略有不同，宽大的袖口随着山风轻轻摆动。他并没有看花，而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似乎在感受阳光和风的气息，侧脸线条在明亮的光线下显得愈发精致脆弱。
空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雀跃，才慢慢走过去。
“散兵！”他喊了一声，脸上扬起笑容。
散兵闻声睁开眼，绀紫色的眸子循声望来，看到空时，眼中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情绪，像是……意料之中？随即又恢复了那副冷淡的模样。
“你怎么又来了。”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我来找你啊！”空走到他面前，笑容灿烂，毫无阴霾，“昨天说好了要请你吃好吃的当报答的！你看，我带了寨子里买的糯米糍粑，还有这个，好像叫竹筒饭，闻着可香了！”
他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还温热的食物，献宝似的递到散兵面前。金色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满是期待，像只等待夸奖的大型犬。
散兵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的食物，又抬眼看了看空那张写满“快接受快接受”的脸，沉默了几秒，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个用竹筒装着的饭：“……多谢。”
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空的手心，微凉的触感让空下意识地蜷了一下手指。
“不客气！你快尝尝好不好吃！”空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软糯的糍粑，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含糊不清地问，“你经常来这里吗？我昨天就看到你在这里。”
散兵拿着竹筒饭，并没有立刻吃，只是淡淡地道：“嗯。这里清静。”
“确实很清静，而且超美！”空咽下食物，环顾四周，然后又看向散兵，语气真诚得近乎天真，“不过我觉得，你站在这里，比这些花还要好看，真的！”
“……”散兵拿着竹筒的手指微微收紧，视线飘向一旁的花丛，耳根似乎又有点微微发热。这个人……说话总是这么直白又毫无顾忌吗？
空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容易引人误会的话，他兴致勃勃地拿出相机：“对了，昨天拍得太匆忙了，今天阳光更好，我再帮你拍几张好不好？就几张！”他又用上了那种充满恳求的、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神。
散兵似乎轻轻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妥协：“……随你。”
空立刻高兴起来，又开始了他快乐的“摄影师”工作。他让散兵换了个角度，试图让阳光更好地勾勒他的轮廓。
“对，就这样，稍微往左边站一点点……哎呀！”空一边指挥，一边向后退寻找更好的角度，却没留意到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石头。他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惊呼一声，整个人就向后倒去！
这一下变故突然，空吓得闭上了眼，以为自己肯定要摔个结结实实。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他落入了一个带着清冷暗香的怀抱。
一只手有力地揽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及时抓住了他挥舞的手臂，稳住了他向后倒的趋势。
空惊魂未定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散兵近在咫尺的脸。他微微蹙着眉，绀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呼吸似乎也乱了一瞬。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空几乎能数清他纤长的睫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空能闻到散兵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混合着勿忘我的淡雅气息，萦绕在鼻尖。他的手臂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到散兵手臂的力量和微凉的体温。散兵揽在他腰侧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传来清晰的触感。
空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疯狂跳动，砰砰砰，撞得他耳膜都在响，脸颊也控制不住地迅速升温，染上了一片红晕。
散兵似乎也愣了一下。怀抱里的身体温暖而柔软，金色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带着阳光的味道。那双总是亮得惊人的金色眼眸此刻因为惊吓而蒙上了一层水汽，怔怔地望着他，看起来……有点傻，又有点……
他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松开了手，并将空轻轻推离自己的怀抱，动作甚至带上了一点仓促。他别开脸，声音比平时更冷硬几分，试图掩饰某种不自然：“……看路。”
空踉跄一步站稳，脸上还烧得厉害，心脏依旧在狂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刚才被揽住的腰侧，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和力道。
“谢……谢谢……”空的声音有点结巴，不敢再看散兵，“我……我没注意后面……”
散兵没有回应，只是弯腰捡起了空刚才脱手掉在地上的相机，递还给他，目光却依然避开接触。
“拍、拍照吧……”空接过相机，手指有些发颤，赶紧找了个话题打破这诡异又暧昧的气氛，“就……就这个角度挺好的……”
接下来的拍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空不再像之前那样活蹦乱跳地指挥，安静了不少，拍照时总是忍不住透过镜头去捕捉散兵的表情，但一旦散兵的目光看过来，他又会立刻移开视线。脸颊上的热度迟迟不退。
散兵也比之前更加沉默，配合着空的拍摄，但眼神总是游离在花丛、远山或者虚空中的某一点，很少与空对视。只是那偶尔抿紧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廓，泄露了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平静。
阳光静静洒落，花香依旧馥郁，但两人之间的空气里，却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发生了变化，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张力，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
直到相机提示胶片用完，空才如梦初醒般停下。
“啊……没胶卷了。”空有些遗憾地看着相机。
散兵闻言，似乎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空收起相机，看了看天色，又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他心里有点不舍，又有点乱糟糟的。
“那个……我又该回去了。”空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忽，“明天……明天你还在这里吗？”
散兵沉默了一下，才道：“不一定。”
“哦……”空有点失望，但还是努力笑了笑，“那……如果我明天还能溜出来，就再来这里碰碰运气！要是能遇到你就最好了！”
散兵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空朝他挥挥手：“那……再见，散兵。今天……今天谢谢你又让我拍照，还有……刚才拉住我。”提到这个，他的脸又有点热。
“……嗯。”散兵低低应了一声。
空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散兵依旧站在原地，紫色的身影伫立在蓝紫色的花海边，目光似乎正落在他的背影上。见空回头，他立刻移开了视线。
空的心跳又漏了一拍，赶紧转回头，加快脚步走了，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
回旅馆的路上，空的脑子里还在不断回放刚才跌入散兵怀里的那一幕。那股冷香，那双近在咫尺的绀紫色眼眸，那只揽在他腰上有力的手……
他猛地甩了甩头，试图把这些画面赶出去，脸颊却又不争气地热了起来。
“我只是被吓到了而已……”他小声对自己说，却无法解释那持续不断的心跳加速。
而花田边，散兵直到空的身影彻底消失，才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微微出神。刚才那一瞬间的温软触感，和那双受惊后湿漉漉望着他的金色眼眸，似乎还残留着清晰的印记。
他微微蹙眉，绀紫色的眼底掠过一丝困惑和烦躁。
……这个聒噪又麻烦的金发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