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归巢
落羽涧的风,带着回音木的清香,钻进鼻腔时,我突然红了眼眶。
离开不过半月,却像过了半辈子。暗河的水依旧绕着涧口打转,只是水流里再也没有爹娘的血;回音木的树洞还在,藤蔓却爬满了洞口,像在守护什么秘密;我们家的木屋塌了半边,焦黑的房梁斜斜地插在地里,屋檐下那串娘晒的干辣椒,还剩几个挂在绳上,被风吹得晃晃悠悠。
“回家了。”哥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扶着玄夜,脚步在废墟前顿了顿,像是不敢再往前走。
玄夜的伤好了大半,只是脸色还苍白,左肩的绷带里偶尔会渗出血迹。他拍了拍哥的胳膊,浅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暖意:“重建起来,会比以前更好。”
我放下背上的行囊,里面装着爹的头骨、玄夜的短刀,还有从断碑村带回来的药草。灵狐从行囊里探出头,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喉咙里发出“呜呜”的轻响——它还是第一次来落羽涧。
“别怕,这里是家。”我摸了摸它的头,它蹭了蹭我的手心,慢慢跳下来,钻进废墟里,叼出一块烧焦的木块,放在我脚边。是我小时候画的猎灵弓,用炭笔涂在木板上,现在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木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重建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
哥的噬心咒虽然解了,但留下了后遗症——阴雨天时,后颈的穴位会隐隐作痛,偶尔情绪激动,眼神还会泛红。他总是默默忍着,白天劈柴盖房,晚上就坐在火堆旁打磨箭头,指尖的老茧磨破了一层又一层。
玄夜的伤好得慢,腐心毒虽清,却伤了根本,稍微累着就会咳嗽。他总说自己是“废人”,却每天天不亮就去暗河打水,把能用的木料从废墟里刨出来,用砂纸磨得光滑,堆在一旁等着盖新屋。
我成了家里的“主心骨”。白天跟着哥去山里打猎采药,晚上帮玄夜处理伤口,给哥按揉后颈的穴位。掌心的符咒安稳了许多,只有在感知到邪祟时才会发烫——但落羽涧很干净,除了偶尔路过的精怪,再没有别的“不干净”东西。
灵狐成了我们的“巡逻兵”,每天绕着落羽涧跑一圈,把迷路的小兽赶出去,把成熟的野果叼回来。有一次,它甚至拖回来一只受伤的小鹿,哥给它包扎时,它就蹲在旁边看着,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轻响。
半个月后,新屋的框架搭起来了。用的是回音木的枝干——那些被玄阴子的人砍断的树干,我们把它们锯成木板,重新拼接,竟比原来的木屋更结实。哥在房梁上刻了三个名字:爹、娘、哥、阿翎,还有玄夜的名字,挤在最后,像个悄悄加入的家人。
“这样,爹娘就知道我们都在一起了。”哥摸着那些名字,眼眶红红的。
玄夜站在旁边,看着自己的名字,浅灰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湿意。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木牌,挂在房梁上——是那块刻着“猎灵”二字的木牌,爷爷给他的那块。
“爷爷也在。”他轻声说。
我看着房梁上的名字和木牌,突然觉得,落羽涧从未如此完整过。
这天傍晚,我去暗河打水,远远看见个熟悉的身影,蹲在河边,手里拿着块石头,在水面上打水漂。是村里的王大叔家的儿子,小石头。
他比我小五岁,以前总跟着哥上山掏鸟窝。玄阴子屠村时,他在山里采蘑菇,侥幸逃过一劫,后来就躲在万灵泽深处,不敢出来。
“小石头。”我走过去,他吓了一跳,手里的石头“扑通”掉进水里。
“阿翎姐?”他看着我,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见了鬼,“你……你没死?”
“没死。”我笑了笑,把水桶放在地上,“玄阴子死了,血奴也没了,以后都安全了。”
他愣了愣,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我怀里:“阿翎姐,我爹娘……我爹娘都被那些怪物吃了……呜呜呜……”
我拍着他的背,心里酸酸的。万灵泽的山民,谁没受过玄阴子的苦?小石头家、王大叔家、张婶家……那些鲜活的面孔,如今只剩下回忆。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我说,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
等他哭够了,我牵着他的手往新屋走:“跟我们住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他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我的手指,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回到新屋时,哥和玄夜正在劈柴。看见小石头,哥愣了愣,随即放下斧头,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回来了就好,以后跟我们一起住。”
小石头看着哥,又看看玄夜,突然“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个响头:“哥,玄夜哥,我想跟你们学打猎,学怎么打怪物,我不想再被欺负了!”
哥和玄夜对视一眼,都笑了。哥把他扶起来:“好,以后哥教你打猎,玄夜哥教你识草药,阿翎姐教你射箭。”
那天晚上,新屋的火堆烧得格外旺。小石头吃了三大碗饭,说起他在万灵泽深处的日子——躲在山洞里,靠野果和溪水过活,看见血奴就往树上爬,好几次差点摔下来。
“有一次,我掉进陷阱里,是灵狐把我叼出来的。”他指着蹲在火堆旁的灵狐,眼睛亮晶晶的。
灵狐抬起头,朝他摇了摇尾巴,像是在回应。
我看着火光里的三张脸:哥的侧脸被火映得发红,嘴角带着浅浅的笑;玄夜低头添柴,侧脸的轮廓柔和了许多;小石头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安稳。
掌心的符咒微微发烫,不是预警,是温暖,像娘的手在轻轻抚摸。
也许,这就是爷爷和爹守护的意义。不是冰冷的锁龙阵,不是沉重的猎灵弓,而是家人围坐的火堆,是孩子脸上的笑容,是万灵泽里重新响起的、属于活人的声音。
夜里,我躺在新铺的草席上,听着哥和玄夜的呼吸声,还有小石头偶尔的梦呓。灵狐蜷缩在我脚边,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窗外,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地上,像一层薄薄的霜。回音木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像娘哼的调子,温柔又安心。
我摸了摸掌心的符咒,它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在仔细看时,才能发现那三道浅浅的红痕,像三颗小小的朱砂痣。猎灵弓靠在墙角,牛角弓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是累坏了,在安静地休息。
明天,要去通知其他躲起来的山民,告诉他们可以回家了;要去整理爷爷留下的猎灵术心法,把那些快要失传的东西记下来;要教小石头射箭,哥说他手稳,是块好料子;还要帮玄夜把药圃整理出来,他说想种些能安神的草药,给哥调理身体。
事情很多,但心里很踏实。
我闭上眼睛,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落羽涧的夜,真安静啊。
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
又像,一切都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