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树岭精神病院的访客登记表上,齐洛的签名已经占据了连续五年的同一栏。墨水渗透纸张的痕迹一次比一次深,就像他与裴言的关系,时间越长,烙印越难以磨灭。
\"齐博士,您今天的气色很好。\"护士长递还他的证件,眼角堆起熟稔的笑纹,\"裴先生从昨晚就开始问时间了。\"
齐洛微微颔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钢笔——那是裴言十年前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五年间,他从哈佛访问学者晋升为《临床心理学杂志》主编,而那篇《双向病态依恋的认知机制研究》被翻译成十二种语言。所有成就,都始于那个被囚禁在别墅地下室的夜晚。
A3会面室的门锁识别了他的指纹。房间比五年前多了张橡木桌,上面摆着裴言要求的物品:一盒国际象棋,几本学术期刊,还有那本永远缺席的《de Anima》。
\"你迟到了十一分钟。\"
裴言的声音比监控录像里更加沙哑。五十五岁的他坐在隔离玻璃后,灰白头发剃成了平头,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处的新伤疤。唯一不变的是那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依然锐利如解剖刀。
\"dSm-7修订会议。\"齐洛解开西装扣子坐下,从公文包取出录音笔,\"你的案例被列为'学术型病态依恋'的典型。\"
裴言突然前倾身体,镣铐哗啦作响:\"他们用了我的术语?'学术型'而非'病态'?\"
\"暂时的妥协。\"齐洛翻开笔记本,露出扉页上烫金的\"phase5\"字样,\"委员会认为需要更多实证数据。\"
这个只有他们懂的暗号让裴言嘴角抽动。他推了推眼镜,手指在桌面敲出摩斯密码的节奏:N-E-w-S(有新情况)。
齐洛的钢笔在纸上写下\"护工换班时间调整\",然后转了个圈。这是他们五年来建立的密语——监控摄像头能记录动作,却读不懂含义。
\"陈远最近找过你吗?\"裴言突然提高音量,手指却指向齐洛的笔记本,\"那个年轻的...研究员。\"
钢笔在\"陈\"字上停顿,洇出一个小墨点。陈远是橡树岭新来的心理学博士,三个月前开始频繁申请探视裴言,眼神中闪烁着齐洛太过熟悉的狂热。
\"上周的组会上,他质疑了我的量表设计。\"齐洛故意让声音带着不悦,\"认为对'研究者移情'的测量维度不够全面。\"
裴言突然大笑,笑声像碎玻璃滚过金属托盘:\"他偷看了我的笔记!第17号档案柜最下层,绿色标签的那本。\"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发光,\"我早说过,真正的好学生会自己寻找答案。\"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进齐洛的脊背。五年前警方搜查别墅时,第17号档案柜是空的。而现在,裴言在精神病院里竟然重建了档案系统?
护工推门进来送药,打断了这场加密对话。裴言顺从地吞下彩色药片,舌底却藏着什么——齐洛看得一清二楚,但保持沉默。等房间再次只剩两人,裴言从口中取出一张卷成小筒的纸条,借着咳嗽塞进棋盘底座。
\"你的新书我看完了。\"裴言提高音量,手指轻敲棋盘,\"《创伤的学术转化》,第217页有个统计误差。\"
齐洛挑眉:\"哦?\"
\"对照组样本量不足。\"裴言推过一本《神经心理学评论》,内页被撕去一角,\"至少需要增加三个...特殊案例。\"
杂志缺角处露出半个红色标签。齐洛的心跳加速——裴言在暗示还有三个像苏明那样的\"意外事故\"未被发现。
监控摄像头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裴言立刻改变姿势,摆出精神病患者特有的涣散表情:\"今天的云很像712办公室窗外的那些,记得吗?\"
这个暗号让齐洛后背绷直。712是裴言曾经的办公室号码,也是他们之间最私密的记忆代码。当裴言提起712,意味着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明天有暴雨。\"齐洛写下看似无关的句子,实则确认信息接收。
会面结束的铃声响得突然。裴言被带走前,突然用指节叩击玻璃三下,然后两下,再三下——这是他们刚认识时,齐洛在研讨会上发言的编号323。
走廊里,齐洛与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擦肩而过。陈远胸前的证件晃动着,露出内层口袋里的绿色文件夹一角。
\"齐博士!\"陈远叫住他,眼睛亮得异常,\"正想请教您关于病态依恋量表的修订意见...\"
\"邮件联系。\"齐洛打断他,目光落在年轻人手腕上——那里戴着一块熟悉的古董表,是裴言十年前常戴的那款。
陈远顺着他的视线,下意识用袖口遮住手表:\"家族遗物。说起来,裴先生提到您有本《de Anima》?我一直想...\"
\"绝版了。\"齐洛转身走向出口,手指无意识地触碰公文包侧袋——那本古籍就在里面,扉页上除了裴言的题词,还有他自己后来添加的铅笔字迹:\"观察者终成镜中人\"。
停车场里,齐洛没有立即发动汽车。他取出棋盘底座里的纸条,上面是裴言工整的字迹:\"陈远=新qL,17号柜=新712,小心phase5\"。
后视镜中,橡树岭的尖顶在夕阳下投下长影。齐洛想起五年前离开别墅时,自己也曾这样回望。历史在重演,只是这次,他站在了裴言的位置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周毅发来的消息:\"宝宝问你周日能不能来生日会?她做了个'世界上最棒的叔叔'奖牌。\"
齐洛正要回复,另一条消息弹出。陌生号码,内容只有一串数字:323-712-17。他盯着这组数字看了很久,直到手机自动锁屏。
倒映在黑暗屏幕上的,是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眼角的细纹,紧绷的嘴角,还有镜片后那双越来越像裴言的眼睛。
车子驶离时,齐洛打开车窗,将那张纸条撕成碎片随风飘散。但有一片粘在他掌心,上面恰好是裴言签名时惯用的花体\"p\"字,像一道永远无法痊愈的伤疤。
橡树岭A3会面室里,护工正在更换墙上的画。新来的护士抱怨原画\"太过压抑\",换上了一幅阳光下的校园场景——草坪上,两个模糊的人影正在下棋,棋盘上的棋子排成奇怪的螺旋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