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岭边缘,万妖镇。
叶辰敛尽周身气息,裹在一袭不起眼的灰布斗篷中,悄然踏入这座被无尽古林环抱的奇诡镇落。潮湿的泥土、腐叶的气息,混杂着浓烈刺鼻的妖气腥风,扑面而来。
与中州人族城镇的喧嚣截然不同,此地充斥着一种原始而野蛮的嘈杂。街道两旁,粗粝的石屋与巨大的树洞商铺杂乱林立。穿行其间的“行人”光怪陆离:披甲拖尾、以矿石换取灵草的穿山甲精;口吐人言,用几株荧荧毒菇与豪猪妖交换金属碎块的斑斓毒蛇;甚至几只绒毛未褪的鹰隼幼崽,叽喳着用不知名的鸟蛋换取亮晶晶的石子。
妖兽之间,竟也维系着这般粗陋却自洽的以物易物?
斗篷阴影下,叶辰的眉峰几不可察地一挑,心底掠过一丝异样。在巫族幽暗的领地深处,他见惯了妖兽被奴役、被血祭的惨状,如此“平和”共处的景象,倒真是头一遭。他强行压下探究的念头——此地绝非久留之所,巫族的追魂秘术难保不会循踪而至。当务之急,是寻个落脚处,尽快弄清前往南岭东部海域的路径。
不多时,一株被掏空的巨大枯木出现在视野尽头,外壁爬满了幽幽发光的藤蔓,歪斜的木牌上,三道深刻的爪痕组成了歪歪扭扭的字迹——“百骸居”。
叶辰甫一靠近,那蒙着斑驳兽皮的门帘便被顶开,一个半人高的身影倏地跃出。
是只蛙妖。
墨绿色的皮肤布满粘腻的疙瘩,一双鼓胀如灯笼的巨眼骨碌转动,身上滑稽地套着件粗麻布改的小马甲。它人立而起,爪蹼捧着一个硕大叶片卷成的托盘,盛着几颗色泽诡异的浆果。
“咕呱!远道来的贵客,打尖还是住店?本店有上好的‘腐沼苔酒’,还有熬足了火候的‘百年虫蛹羹’!”蛙妖的嗓音嘶哑,吐字却异常清晰,透着股殷勤又狡黠的劲儿。
斗篷下,叶辰的嘴角微不可察地绷紧。“住店。最僻静处,一楼即可。”声音透过布料传出,刻意压得低沉沙哑。
“咕!明白!贵客喜静!这边请!”蛙妖利落地转身,引着叶辰步入枯木腹中。
客栈内光线昏暗,空气里浮动着潮湿朽木与奇异草药混合的沉闷气息。桌椅俱是粗砺的兽骨或虬结的树根简单打磨而成。角落阴影里,几头形态狰狞的妖兽正埋头啃食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食物,发出粘腻的吧唧声。
在那幽暗而曲折的客栈一楼深处,蛙妖引领着叶辰,穿过一道道昏黄灯光勉强照亮的走廊,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时间的缝隙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古老而神秘的气息。最终,他们来到了一处半隔开的狭小房间前,这房间仿佛是被遗忘在岁月角落的秘密,与外界的喧嚣隔绝开来。
房间内部简陋至极,却也别有一番风味。正中摆放着一张看似不起眼的“榻”,其上铺着层层叠叠的干草,散发着淡淡的自然清香,仿佛是大地母亲最温柔的拥抱,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榻边,一个粗糙的树墩充当着桌案的角色,其上刻着岁月的痕迹,每一道裂纹都似乎在诉说着过往旅人的故事,无声却有力。
蛙妖那双鼓胀的大眼睛,滴溜溜地在叶辰披着的斗篷上打转,眼中闪烁着既狡黠又精明的光芒。
“尊贵的客人啊,”蛙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谄媚,“在这幽界客栈,一日的栖身之所,仅需一块下品灵石,或是等价的珍稀硬货。我们虽地处偏远,但服务绝不马虎,愿为您的旅途增添一丝温暖与安宁。”
话语间,蛙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狡猾,似乎在试探叶辰的身份与底蕴。而叶辰,面对着这突如其来的“欢迎仪式”,心中暗自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轻轻抬手,指尖轻轻划过腰间的储物袋,那里藏着足以让任何妖物眼红的宝物。
叶辰不语,斗篷下屈指一弹,一块品质寻常、却蕴含精纯火灵气的矿石稳稳落在树墩上——正是火焰山顺手所得。蛙妖眼中精光一闪,爪蹼飞快抄起,掂量了一下:“咕!好火气!贵客爽利!”它满意地将矿石塞进马甲内袋,转身欲走。
“且慢。”叶辰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蛙妖身形一僵,缓缓转回,鼓胀的眼眸里好奇与警惕交织:“咕?贵客还有吩咐?”
斗篷微动,叶辰的声音低沉传出:“向你打听个去处,”他略一停顿,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分量,“可知道,如何前往南岭以东,那被亘古云雾笼罩、世人难觅其踪的‘蓬莱雾海’?”
“蓬…蓬莱雾海?咕呱!”蛙妖墨疙瘩浑身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寒气击中,连鼓胀的腮帮都收缩了一下。那地方是流传在妖兽血脉深处的禁忌传说,九天仙灵居所,九尾仙踪隐没之地,既是无上仙缘,亦是葬妖坟场!
“贵客要去寻那‘九尾仙踪’?”它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似乎无法将眼前这灰扑扑的身影与那等通天彻地的目标联系起来。斗篷阴影微不可察地点动了一下。
刹那间,连角落里的咀嚼声都仿佛停滞了,唯有枯木外隐约传来的兽吼和藤蔓幽光在无声流淌。蛙妖沉默了数息,似乎在权衡,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带着腐木味的空气,压低本就嘶哑的嗓子(效果甚微):“咕…南岭以东,路远且凶。蓬莱雾海,迷障重重,杀机暗藏。若…若贵客真有此心,小的倒知道一条少有人走的荒径,只是……”
“但说无妨。”叶辰的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丝不容错辨的锐利。
蛙妖的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只是…那地方,元婴境的大妖都未必能囫囵个回来!咕呱!近百年,就没听说有谁能活着踏上那仙岛!雾海里有活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老怪,天上有吞云吐雾的凶煞,最可怕是那‘幻雾’,能蚀骨销魂,迷失神智!咕!贵客三思啊!”
“具体方位?”叶辰追问,不为所动。
蛙妖歪着硕大的脑袋,艰难地思索:“咕…一直往东,穿过‘瘴毒林海’,再越过‘千礁死域’,见到那终年不散、流转七彩的迷幻雾气,约莫就是边缘了…但怎么进去?咕…真不知道。或许…只有岛上那九尾仙族才通晓门径?”它无奈地摊开爪蹼,“贵客若执意要去,千万小心!小地名唤‘墨疙瘩’,有事您招呼!”说完,它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一窜身,没入客栈深处的幽暗里。
隔间重归寂静,只余枯木外隐隐的兽吼与风声。叶辰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略显风霜却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面庞。他盘膝坐于干草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一枚温润玉瓶——瓶内,正是他九死一生从巫族幽部禁地夺来的“九转还魂丹”,维系着灵儿道伤的最后一线生机。
“蓬莱雾海…九尾仙踪…”低沉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目光仿佛穿透了枯木壁垒,直刺向那遥不可及的东方天际。
“灵儿,待我寻得仙踪,定带你归来。”无声的誓言在心底烙下,疲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前路纵有万般凶险,那幻雾之海,他也必将踏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