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野的靴底在焦土上打滑。
每一步都陷进半融化的青铜纹路里。
空气烫得像口沸腾的油锅，吸进肺里时，能看见喉头泛起的火红光晕——那是离卦火纹在灼烧他的气管，提醒他这里的温度已经超过烛龙残魂能承受的极限。
苏乐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裹着层青鳞。
却烫得惊人，像是刚从熔炉里捞出来似的。龙野低头看去，她手背上的《诗经》纹路正在剥落，那些曾闪烁着“邶风·柏舟”的鳞片，此刻正化作细小的火星，簌簌落在地上，烧出串“黍离”的诗行。
“前面……有东西在叫我。”苏乐乐的声音发颤。
她的瞳孔里浮着层金雾。
龙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终焉之门的第四重试炼场，竟是片无边无际的火海。暗红色的火焰在地面上织成巨网，网眼处浮动着无数半透明的雀影，它们的翅膀扇动时，会抖落些燃烧的羽毛，落地便化作青铜色的时间碎片。
怀表在口袋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齿轮像是被烧得变了形。
龙野按住表壳，指腹触到道新的裂痕——从第三卷水系试炼结束后，这只老怀表就开始出现破损，每次回溯都会在表壳上添道纹，如今那些裂痕已经像蛛网般蔓延，几乎要把“十二地支”的刻度彻底吞噬。
“是朱雀。”龙野从焦土里拔出靴底。
离卦火纹顺着脚踝往上爬。
在他手臂上烧成条赤色龙形，“《山海经》里说，南方朱雀，浴火而生，其实是上古神鸟死后的怨念凝结成的火焰。”他说话时，火舌舔过他的耳廓，留下道灼热的疼。
苏乐乐突然松开他的手。
往火海深处走了两步。
青鳞护盾在她周身展开时，竟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龙野看见那些青蓝色的鳞片上，浮现出细密的裂痕，裂痕里渗出淡金色的液体，落地便燃起幽蓝的火苗——那是她体内的嫉妒之炎，从不敢轻易释放的力量。
“别过去！”龙野想去拉她。
却被道火墙猛地隔开。
那火墙是由无数雀影组成的，它们的喙尖闪着寒光，扑腾翅膀时，发出的不是鸟鸣，而是无数人临死前的哀嚎。龙野挥拳砸过去，离卦火纹在拳头上爆成朵火莲，却只在火墙上烧出个转瞬即逝的窟窿。
“它说……我是它等了三千年的容器。”苏乐乐的声音穿过火墙。
带着种诡异的空灵。
她的头发开始无风自动，发梢缠上些飘落的火羽，竟在耳后结成朵半开的火焰花。龙野突然想起唐三临终前的话——神嗣的双生武魂，攻击形态由愤怒唤醒，守护形态由爱意催生，可若两种情感同时沸腾，会催生出第三种力量，那力量足以焚烧整个世界。
怀表的齿轮突然卡住了。
时间在这一刻出现了微妙的停滞。
龙野看见火墙后的苏乐乐正在变化：她的眼角爬上些金色纹路，像极了朱雀尾羽的形状；她的指甲变得尖利而透明，划过空气时会留下淡金色的轨迹；最让他心惊的是她的瞳孔，原本清澈的黑色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片燃烧的赤金，像两团被困在眼眶里的小太阳。
“乐乐！”龙野咬破舌尖。
剧痛让离卦火纹瞬间暴涨。
他化作道赤色流光撞向火墙，这次火墙没有反弹，而是像水般裂开道缝——裂缝里飘出些熟悉的气味，是童年那间老糖坊的焦香，是雾隐城废墟里栗子糖烤化的甜，还有苏乐乐第一次兽化时，身上那股青鳞与硝烟混合的味道。
穿过火墙的瞬间。
龙野的视野突然被金色填满。
他看见无数记忆碎片在火海里沉浮：有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正把块烧熔的青铜塞进熔炉，她的手腕上戴着只和龙野一模一样的怀表；有只巨大的雀影，正用翅膀护着个襁褓，那襁褓里的婴儿手背上，有块青鳞形状的胎记；还有片猩红的潮汐，龙野和苏乐乐蹲在断墙后，分食着块融化的栗子糖，糖纸被风吹到火里，烧出个“三”字。
“这些……是你的记忆？”龙野伸手去抓最亮的那块碎片。
指尖却被烫出个水泡。
那碎片里的白大褂女人突然转过头，脸竟和苏乐乐有七分像，只是她的瞳孔里没有青鳞，只有片燃烧的赤金。女人开口时，声音像无数雀鸣在共鸣：“神嗣的血脉里，都藏着只待醒的朱雀啊……”
“龙野！”苏乐乐的尖叫刺破了幻象。
龙野猛地回过神。
发现自己已经站在火海中央，而苏乐乐正被团巨大的火焰包裹着——那火焰凝结成朱雀的形状，正用喙尖啄着她的青鳞护盾，每啄一下，就有片青鳞化作火星，苏乐乐的嘴角则会溢出丝金色的血，滴在地上便燃起朵幽蓝的花。
“嫉妒之炎……”龙野突然明白了什么。
离卦火纹在他掌心烧得发白。
“唐家三少说过，朱雀的火焰能吞噬一切情感，可你的嫉妒之炎，本就是因守护而生的执念。”他冲向那团火焰时，怀表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表壳在焦土上滚了两圈，裂开的缝隙里，掉出半张烧焦的糖纸。
苏乐乐的青鳞护盾彻底碎了。
朱雀的火焰瞬间裹住她的肩膀。
龙野扑过去抱住她时，感觉像是抱住了块烧红的烙铁。苏乐乐在他怀里剧烈颤抖，她的皮肤正在发烫，那些原本是青鳞的地方，此刻竟渗出些金色的液体，在她后背烧出个巨大的图腾——那图腾一半是朱雀展翅的形状，一半是青鳞交织的纹路，像幅被火焰劈开的阴阳图。
“糖……”苏乐乐突然抓住龙野的衣襟。
她的指尖在他胸口划着什么。
龙野低头，看见她在自己被火纹覆盖的皮肤上，划出个歪歪扭扭的“三”字。那是他们童年分糖时的暗号，三块栗子糖，他两块，她一块，最后那块总要掰碎了混在一起吃，说是这样就分不清谁多谁少了。
怀表的齿轮突然开始逆向转动。
时间在焚天领域里出现了倒流。
龙野看见火焰开始退潮，看见苏乐乐后背的图腾在收缩，看见那些燃烧的雀影突然静止——然后，他听见了母亲的声音，从怀表裂开的缝隙里飘出来，轻得像片羽毛：“当烛龙的火遇到嗔兽的鳞，就会生出能烧尽时间的炎啊……”
“乐乐，看着我。”龙野捧起苏乐乐的脸。
离卦火纹在他眼底烧得通红。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能感觉到两人的体温正在融合，他的烛龙火与她的嫉妒之炎像是找到了彼此的容器，在皮肤相触的地方，烧出朵半红半蓝的花。“还记得吗？栗子糖分三块，碎了的要混着吃。”
苏乐乐的瞳孔里闪过丝清明。
金色的雾霭中。
浮现出青鳞的影子。龙野看见她嘴角的金色血液突然凝固，化作细小的糖粒，簌簌落在他的衣襟上。那些糖粒接触到离卦火纹时，竟爆出串噼啪的火星，在他胸口烧出串《诗经》的句子：“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朱雀的火焰突然暴涨。
化作只巨大的火鸟。
盘旋在他们头顶，发出震耳欲聋的啼鸣。龙野抬头时，看见火鸟的腹部有块透明的区域，里面漂浮着个青铜容器，容器里装着团跳动的赤金——那是火系试炼的核心，也是朱雀怨念的本体。
“它怕我们的火。”苏乐乐突然开口。
她的声音里混着雀鸣。
却清晰得惊人。龙野低头，发现她的青鳞护盾正在重组，只是这次的鳞片不再是纯青色，而是像淬了火似的，泛着种红里透蓝的光泽。她的指尖搭在龙野的手背上，两人的火纹与鳞纹突然交织成圈，在地面上烧出个旋转的阴阳鱼。
怀表的齿轮彻底崩碎了。
块最大的碎片弹起来。
撞在阴阳鱼的中心，发出声清脆的响。龙野突然明白，为什么这只表从一开始就带着裂痕——它不是被火焰烧坏的，而是在等待这一刻，等待他和苏乐乐的力量交织，将那些破碎的时间碎片，重新熔铸成完整的圆。
“准备好了吗？”龙野问。
苏乐乐没有回答。
只是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唇角。龙野尝到了焦苦的味道，那是她嘴角的金色血液，却在舌尖突然化开，变成童年栗子糖的甜。他感觉体内的烛龙残魂正在咆哮，而苏乐乐的嫉妒之炎则像找到了归途，顺着唇齿相接的地方，涌进他的血脉里。
焚天领域的火焰突然静止了。
所有的雀影都悬在半空。
像幅被定格的画。龙野和苏乐乐相拥的身影，在火海中央烧成了团巨大的光，那光里既有烛龙的赤金，也有嗔兽的青蓝，两种颜色旋转着上升，在触碰到朱雀本体的瞬间，爆发出足以撕裂天地的轰鸣。
龙野最后看见的。
是苏乐乐后背的图腾。
那半红半蓝的图案正在蔓延，爬上她的脖颈，爬上她的脸颊，在她眼角烧出颗泪痣般的红点。而他自己的手臂上，离卦火纹则在逆向游走，最终在手腕处凝成个小小的“三”字，像枚永不褪色的烙印。
当光芒散去时。
焚天领域的火海已经熄灭。
焦土上只留下个巨大的阴阳鱼印记，印记中心嵌着半块烧焦的怀表碎片，碎片上“午”字的刻度，正泛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十二地支中，对应朱雀的位置。
苏乐乐靠在龙野怀里轻轻喘气。
她的青鳞上还沾着火星。
却不再发烫了。龙野低头，看见她手背上的《诗经》纹路重新亮起，这次显现的是“大雅·文王”的片段：“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它说……我们通过了。”苏乐乐的指尖划过阴阳鱼印记。
那里的温度刚刚好。
不烫，也不冷，像春日里晒过太阳的石板。龙野握住她的手，发现两人的掌心都有个小小的烫伤疤痕，形状像极了半块栗子糖——那是刚才力量交织时，被彼此的火焰留下的印记。
远处传来青铜摩擦的声响。
终焉之门的第五重试炼场正在开启。
龙野知道，前面还有更艰难的考验在等着他们，还有更多破碎的记忆需要拼凑。但此刻，他看着掌心与苏乐乐一模一样的疤痕，突然觉得那些所谓的宿命与规则，或许从一开始，就藏在最简单的约定里。
比如三块栗子糖的分配。
比如此刻交握的掌心。
比如焚天领域里，那团烧不尽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