颅骨内部,是沸腾的血色炼狱。
豆芽的残存意识蜷缩在意识废墟的角落,如同一捧即将熄灭的灰烬。构成他存在的碎片——金属躯壳的冰冷触感、契约锁链的刮骨剧痛、老张枯手拍在肩头的重量、晶体树苗根系的微弱共鸣——都在被无边的黑暗与冰冷的剥离感疯狂吞噬。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滚烫的熔渣,灼烧着仅存的感知。
他的意识视界被粘稠的、不断搏动的暗红菌光充斥。光流如同活体的血管网络,在虚空中疯狂蔓延、绞缠,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冰冷的解析射线,试图将他最后的人性碎片拆解、格式化。菌光深处,无数张扭曲的、由暗青菌丝构成的幸存者面孔无声哀嚎,他们的痛苦被转化为滋养菌光的养料。
亿万菌丝吮吸的粘腻嘶嘶声是永恒的背景噪音,混合着颅骨外部传来的、大地撕裂的轰鸣与晶体树苗金属化的哀鸣。最刺耳的,是那如同丧钟般在意识核心同步敲响的倒计时
滴答…
滴答…
滴答…
每一声,都代表着一座菌丝墓碑的竖起,一个灵魂被彻底转化为琉璃。
一股庞大、冰冷、带着绝对碾压意志的规则力场,如同无形的液压机,死死压制着他,将他向虚无的深渊按去。圣母的意志如同覆盖整个世界的冰冷菌毯,渗透进他意识的每一道缝隙。
灰烬即将彻底冷却。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前——
“铮——!”
一声微弱却穿金裂石的金属铮鸣,如同从时空断层中迸发的火星,猛地刺穿了粘稠的暗红菌光与倒计时的丧钟!
这铮鸣并非源于意识层面!
它源自现实!源自那颗被钉穿在颅骨之上、沉寂了十年的锈蚀手术刀!
刀柄处,“全福留与芽”的铭文在颅骨眼窝暗红菌光的映照下,如同烧红的烙铁,骤然亮起!覆盖刀身的厚重暗红锈层如同干燥的血痂,簌簌剥落下无数细小的碎屑!碎屑剥落处,露出的并非金属光泽,而是搏动着的、如同心脏般暗红血芒!一股滚烫的、粗粝的、带着砂纸摩擦灵魂般质感的生命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苏醒,顺着刀柄与颅骨的连接点,狠狠注入豆芽濒临湮灭的意识核心!
闪回碎片:不是脊椎刺入胸膛的闷响,也不是金属化时无声的咆哮。而是…更早!昏暗的、弥漫着劣质消毒水和陈旧血腥味的诊所角落。油灯如豆,灯火摇曳。枯瘦的老人(老张!)佝偻着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指紧紧攥着一柄生满暗红锈迹的手术刀。他用一块粗糙的磨刀石,一下,又一下,专注地打磨着刀刃。昏黄的灯光下,暗红的锈屑混合着老人指缝渗出的血丝,簌簌落下。他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对病变的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滚烫的守护执念:
“…娃…家伙什…得亮堂…”
“…关键时候…救命…”
这源自生命最本真守护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暗红菌光的冰冷压制与圣母的剥离意志!灰烬中,一点火星猛地爆燃!
“呃啊——!!!”
并非源于痛苦,而是源自被强行唤醒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反抗本能的嘶吼,在豆芽的意识废墟中轰然炸响!他那被压制得近乎粉碎的意志碎片,在锈刃血芒的灌注下,如同被强电流激活的残骸,猛地凝聚、燃烧!
现实之中,豆芽那具早已失去行动能力的残躯上,唯一尚存的左手,在意识被污染手术刀锁定的绝境下,爆发出超越契约规则的力量!
“咔…咔嚓…!”
覆盖左臂的、早已布满蛛网般裂痕的暗金皮肤,如同脆弱的蛋壳,瞬间崩裂、飞溅!暴露出的、原本流淌着银蓝光晕的晶体脉络,此刻却被一种滚烫的、暗红色的生命辉光所充斥!这光芒源自掌心的晶核,更源自脚下那柄正在剥落锈层、发出悲鸣与召唤的手术刀!
燃烧的左臂如同挣脱枷锁的烙铁,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五指狠狠抓向脚边雪地中那柄震颤的锈蚀手术刀!
指尖触及冰冷刀柄的瞬间——
“轰——!!!”
一股庞大、灼热、混合着老张枯手十年磨砺的守护执念与豆芽自身被压抑到极致的生命本能的血焰洪流,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爆发,顺着左臂逆冲而上,狠狠灌入他被圣母意志锁定的意识核心!
颅骨内部的暗红炼狱剧震!
粘稠的暗红菌光如同遭遇强酸的毒液,瞬间沸腾、溃散!冰冷的解析射线被血焰焚烧殆尽!那些哀嚎的幸存者面孔在血光中扭曲、模糊,发出解脱般的无声叹息!
“老张…的刀…” 豆芽燃烧的意志在血焰中凝聚,发出沙哑的、如同砂轮摩擦金属的嘶吼,“…不是…给…你们…用的!”
现实之中,豆芽的左手已死死握住那柄锈蚀手术刀的刀柄!覆盖刀柄的厚重锈层在掌心滚烫血焰的灼烧下,如同春阳下的积雪,大片大片地熔融、剥落!露出下方古朴、布满岁月凹痕却异常趁手的深色木柄!刀柄末端,几道深陷入木纹的指痕清晰可见,仿佛还残留着老人枯手的温度与重量!
刀身依旧被暗红锈层包裹,但那搏动的血芒已透锈而出,如同封印了亿万年的凶兽睁开了嗜血的眼!
就在这意志与血焰燃烧至顶点的瞬间——
坟场之外,剧变陡生!
“爸爸…这次换我…”
孢衣圣母那混合了囡囡纯净频率与菌丝冰冷意志的声音,如同宣告新纪元的圣谕,穿透风雪,响彻坟场!
覆盖灰白菌丝的手臂抬起,掌心朝向那株正发出金属哀鸣、根系已被青铜死寂彻底侵蚀的晶体树苗。圣母的掌心皮肤如同活体门户般蠕动、裂开!裂口深处,并非血肉,而是一株疯狂生长、搏动着的菌丝聚合体!这聚合体的形态狰狞而亵渎——主干如同扭曲的暗青血管,表面覆盖着不断分泌脓液的青铜腺体,而顶端分叉的形态,赫然是那柄锈蚀手术刀的精确复刻!
一柄由纯粹病变与窃取的火种能量构成的锈刃菌株!
菌株的“刀尖”,闪烁着冰冷而贪婪的暗青与银蓝双色诡光,对准了晶体树苗剧烈颤抖的主干!
“治愈…世界。”
圣母凝固的琉璃微笑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神圣,又无比恐怖。
“刀”尖,带着终结旧秩序、开启“无痛天堂”的绝对意志,狠狠刺向树苗!
时间仿佛被拉长。
树苗枝叶的金属哀鸣达到了顶点。
十万菌丝碑林顶端的琉璃头像眼窝中,暗红菌光同步亮至极致,如同献祭的烛火。
圣母脖颈上的囡囡残影,光影稀薄如烟,那双盈满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刺向树苗的菌株,瞳孔深处那点属于陆砚的银蓝印记疯狂闪烁。
就在菌株尖端即将触及树苗树皮的万分之一秒——
“用老张的刀…切你自己的瘤!!!”
陆砚最后的信息如同引信,在豆芽燃烧的意识核心轰然引爆!
没有半分犹豫!现实之中,豆芽紧握锈刃刀柄的左手,带着一种将自身钉上祭坛般的决绝,燃烧的血焰包裹着剥落锈层的刀身,刀尖并非指向虚空,而是狠狠刺向自己灰白面孔上——右眼下方颧骨处,那道最深、最痛、纵横着老张疤痕纹路的血肉裂口!
“病灶…在这!”
“要切…”
“老子…自己…来!”
噗嗤——!!!
燃烧的锈蚀刀锋,带着守护的血焰与决绝的意志,毫无阻碍地贯穿了疤痕交错的颧骨!
没有切割骨肉的闷响。
只有如同烧红铁钎捅入万年玄冰的刺耳灼蚀声!
1刀锋刺入的创口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高度浓缩的、如同熔融岩浆般的暗红色契约之痛,混合着被刀锋引动的、源于疤痕深处的守护血焰,如同压抑了十个纪元的火山轰然喷发!这血焰并非纯粹能量,其中翻滚、咆哮着无数破碎的画面:老张在油灯下磨刀的专注、枯手攥着脊椎刺入豆芽胸膛的决绝、豆芽金属化时无声的咆哮、十万幸存者触碰颅骨时的痛苦痉挛……
颅骨眼窝深处,那原本狂暴搏动的暗红菌光,在刀锋贯入颧骨的瞬间,如同被掐住七寸的毒蛇,猛地凝滞、收缩!随即被喷涌而出的血焰洪流狠狠冲散、吞噬!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由纯粹痛苦与守护意志构成的暗红血光,如同复仇的标枪,从贯入颧骨的刀锋处迸发,无视了所有阻隔,瞬间跨越空间,狠狠撞向圣母刺向树苗的锈刃菌株!
创口内部传出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混合着金属悲鸣、亿万契约锁链同时崩断、以及存在根基被强行撕裂的终极毁灭交响!这声音压倒了倒计时的丧钟,压倒了树苗的哀鸣,成为坟场唯一的旋律!
皮肉焦糊的恶臭、金属锈蚀的腥气、菌丝腐败的甜腻,被一股极其浓烈、类似古老战场浸透鲜血的泥土被烈日暴晒后散发的铁腥与焦苦气息彻底覆盖、焚毁!
这自毁式的穿刺,这引爆自身存在根基的终极剧痛,如同将亿万颗恒星同时点燃并投入静水深渊!
坟场中心的孢衣圣母,她那凝固的琉璃微笑第一次出现了真实的裂痕。刺向树苗的锈刃菌株,在豆芽自毁刀锋引动的暗红血光冲击下,尖端竟如同遭遇无形壁垒般猛地停滞、颤抖!覆盖菌丝的面容上,右眼的晶体漩涡疯狂旋转,倒映着那柄贯穿豆芽颧骨、燃烧着血焰的锈蚀手术刀,以及刀柄上清晰无比的铭文:
全福 留与芽
旧刃已出。
新芽何在?
唯有焚尽一切的烈焰,在诊疗台上轰然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