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
一声惊雷般的呼唤劈开耳畔，尔泰猛地坐起，额上冷汗涔涔。帐外风灯摇晃，杏花粉白的花瓣被风卷进窗棂，沾在他湿透的衣襟上，像一簇簇未干的泪。
他环顾四周——没有紫竹林，没有石桌，也没有那把会唱歌的新笛。只有案头一盏半残的烛火，和枕边一卷翻旧的《竹谱》。烛芯噼啪一声爆响，火星溅起，像极了梦里那簇竹屑。
“又魇着了？”明月掀帘进来，手里托着一盏温热的杏酪，“你方才在梦里一直唤‘尔泰’，还说什么‘笛子做好了’。可是想起旧人？”
尔泰怔怔地抚过案上的《竹谱》，指腹沾了一层薄灰——那书从未被翻开过第二页。他忽然想起，尔泰的笛子早在十二年前就随棺入土，而紫竹林也早在前年修路时被砍去大半，如今只剩一片光秃秃的黄土。
“我梦见……”他声音发涩，“梦见我给小燕子做了一支杏花笛，用尔泰的玉坠系在尾端。她吹了一曲《当》，杏花就落满整个江南。”
明月垂下眼，把杏酪往他手边推了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昨日小燕子才在御花园里折了枝杏花，说要学吹笛子，你怕是把这两件事混了。”
尔泰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边一枚羊脂玉坠——那是永琪的旧物，本该系在笛尾，此刻却冰凉地贴着掌心。他忽然记起，梦里小燕子吹笛时，玉坠曾轻轻撞在笛孔上，发出“嗒”的一声。
“可那声音太真了……”他喃喃，“就像真有一只手，把玉坠系上去，又解开。”
帐外忽传急促的脚步声。班杰明跌跌撞撞冲进来，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刀柄上刻着一行英文小字：For my beloved sister.
“尔泰！”他喘着气，汉语磕磕绊绊，“小燕子……小燕子在御花园……她……”
尔康心头一紧，掀被而起。
御花园的杏花树下，小燕子果然跪在那里，怀里抱着一把新笛。笛尾系着褪色的红绳，绳上坠着一枚羊脂玉——正是永琪梦里见过的那枚。她指尖抚过笛身，忽然抬头，泪痕未干，却对他笑：
“尔泰，你看！我梦里有人送了我一支笛子，醒来时，它竟真的在这里。”
尔泰僵在原地。月光穿过杏花，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梦里那道袅袅的笛声。
“我……”他喉咙发紧，“我昨夜也梦见……”
小燕子却将笛子递到他面前，笛孔旁有一道极细的刻痕，若不俯身，几乎看不见。永琪俯身去看——那行字赫然是：
“永燕同此心，杏花为证。”
字迹与他梦里刻的一模一样，连最后一笔的飞白都未差分毫。
夜风忽起，杏花簌簌而落。永琪伸手去接，花瓣却穿过他的指缝，落在笛孔里，发出极轻的“嗒”一声——像梦里玉坠撞在笛孔上的声音。
小燕子忽然伸手抱住他，哽咽却带笑：“谢谢你，替我把尔泰……带回了江南。”
永琪怔住。
原来这只是一场梦，又不止是一场梦。
梦里梦外，杏花为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