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恩微微侧过头，阴影中的嘴唇动了一下。
“动手。”
两个字。冰冷，平直，没有一丝人类应有的情感起伏。声音清晰地穿透厂房死寂的空气，清晰地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厂房深处那些原本蛰伏的阴影瞬间活了！人影幢幢，带着统一的、无声的杀伐气息，从四面八方的废弃设备后、断裂的墙壁缺口里、甚至从头顶纵横交错的钢梁上，猛地扑了出来！他们的动作迅捷而整齐，如同训练有素的狼群，手中的利刃反射着高处透下的惨白冷光，直指场中的张家人！
刀锋破空的声音尖锐地响起！
“操！”黑瞎子怒骂一声，身体侧身猛地弹开，避过一道直劈后颈的寒光。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掠过，带起的风刺痛了他的皮肤。
他反手格开另一把刺向肋下的短刃，金属撞击声刺耳地爆开。
张海客那边的张家人也同时陷入围攻。
两把狭长的汪家制式快刀刁钻地刺向张海客的下盘和腰腹，他狼狈地就地翻滚，匕首在身周划出一道道急促的银光，勉强架开致命的攻击。
“族长！”张海客在急促的格挡间隙嘶吼，汗水浸湿了他的鬓角，“去拦住他！搞清楚！”他一个侧身，汪家刀手冰冷的刀锋贴着他的腰侧划过，带走了衣服碎片和一丝血线。
“去！”黑瞎子厉声接口，他猛地旋身，一脚踹开一个扑上来的汪家人，那人撞在生锈的铁架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墨镜后的眼神死死锁住二楼那个模糊的身影。
“予恩的眼神不对劲！快去！我们顶着！”话音未落，汪渊那张阴鸷的脸和汪明那毫无表情的面孔已经突破混乱的战场，带着凌厉的杀气，直扑他们两人而来，刀光如匹练！
黑瞎子和张海客同时低吼一声，再无暇他顾，迎向这致命的夹击！刀锋碰撞的爆响连成一片！
张祁灵快速走向通往二楼的锈蚀铁梯下方。
没有停顿，一步踏上那摇摇欲坠的阶梯。脚下的铁板发出刺耳的呻吟，松动的铆钉和剥落的锈屑簌簌落下。
他的速度并不快，一步一步，异常稳定地向上走去，目光始终锁着二楼平台边缘那个模糊的身影。
随着他一步步踏上最后几级阶梯，锈屑在他脚下不断剥落。二楼平台的光线更黯淡了些，予恩依旧站在那片阴影的边缘，身形轮廓模糊。
当张祁灵踏上平台，在距离予恩不足五米的地方站定，两人之间只剩下这片狭窄的、布满灰尘的空地。
张祁灵沉默地看着对方。距离拉近，予恩身上那股非人的冰冷和死寂感变得无比清晰。
那张曾经熟悉的脸上，所有的表情都被抹平了，只剩下一种无机质的漠然。眼神狠戾，整个人被一股浓重的戾气包裹着。
这戾气张祁灵并不陌生，但此刻远超以往任何时候。
没有询问，没有试探。
就在张祁灵站定后，没等他再往前，予恩疾扑而至！右手一把乌沉沉的匕首带着破空的声音，直刺张祁灵的胸口！没有半点留手，纯粹是要一击毙命，或者至少是彻底废掉对方的狠辣！
张祁灵的身体微微一侧。动作幅度极小，却精准得毫厘不差。冰冷的刀锋几乎是贴着他的颈侧皮肤擦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皮肤生疼。
一击落空，予恩的动作没有迟滞，手腕翻转，匕首划出由刺变削，切向张祁灵的颈动脉！同时，左膝凶狠地撞向张祁灵的腰腹软肋！每一招都是奔着重伤或死亡而去，动作凌厉狠毒，带着一种纯粹的、高效的杀戮的冰冷。
张祁灵的身影在狭窄的平台上疾速闪动。他格挡，侧滑，总在不容发之际避开致命的攻击。
予恩的匕首和拳脚攻击，一次次险之又险地擦过他的身体，在破旧的工装上留下裂口，却始终无法真正触碰到要害。
予恩的攻势越发狂暴，他感知到张祁灵每一次闪避和格挡——始终没有真正反击的意图。
对方似乎只是在……防御？在躲避？无法理解的困惑感在予恩被藏海花冰封的思维底层一闪而过。这困惑微弱，瞬间就被更强大的指令淹没。
带回他，或者带他的命回去！
这困惑没有让他停手，反激起了更深沉的戾气。攻击节奏骤然加快！匕首的轨迹变得飘忽难测，每一击都倾注了全身的力量。
张祁灵的眼神依旧沉静，面对予恩骤然提升、几乎不顾自身的狂暴攻势，他格挡闪避的动作反而更加凝练。
每一次匕首袭来，他手掌翻动，精准地拍击在予恩的手腕内侧或小臂外侧的关节薄弱处，用的是巧劲，并非硬碰，力道却足以让予恩的攻击轨迹产生瞬间的偏斜。
就在一次贴身交错的瞬间，张祁灵的手掌再次格开予恩持匕刺向自己肋下的手腕。这一次，他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予恩暴露在外的、冰冷的手腕皮肤。
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接触，让予恩的动作，出现了一瞬凝滞。
一股微弱的悸动，顺着那被触碰的皮肤猛地窜入脑海深处！这感觉……异常熟悉！
是西王母宫！是那块悬浮、散发着无形力场的巨大陨玉！
是张家鼓楼的那颗石头！
这感觉……怎么会从这个张家族长身上散发出来？他身上带有那破石头。
就在这迟滞里，张祁灵抓住了机会。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予恩那一闪而逝的异样。他没有进攻，反而一步踏前，身体几乎贴到了予恩的面前！
他的左手猛地抓住了予恩那只持着匕首的手腕！
张祁灵的目光穿透阴影，牢牢看住予恩那双开始泛起微弱波澜的、不再完全空洞狠戾的眼睛。
“跟我走。”
予恩的呼吸骤然急促，被张祁灵钳住的手腕剧烈地颤抖起来。
予恩意识中那片浮现的、属于“过去”的情感，眼中所有的情绪波澜再次被毫无感情的冰冷彻底取代。
他看向张祁灵的眼神，再次变成了看一件物品，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目标。
“晚了。”
他嘴唇翕动，吐出两个冰冷的音节。
话音落，被张祁灵钳住的右手手腕猛地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翻转！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同时，整个身体的力量骤然爆发，硬生生从张祁灵的铁钳掌控中挣脱出来！那挣脱的力道带着一种自残般的狠戾！
挣脱的瞬间，他空着的左手寒光再闪！第二把一模一样的乌沉匕首出现在他左手中！腰身一矮，整个人向旁边窜出！目标，赫然是通往一楼的另一处铁梯边缘！
他要去下面！先去完成对付张海客的围剿！
就在予恩挣脱扑出的同时，下方通往二楼的另一侧铁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道身影正不顾一切地向上猛冲！
是黑瞎子！
他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的血痕，从颧骨一直划到下颌，皮肉翻卷，鲜血正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衣领。
墨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他显然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才摆脱了汪渊和汪明的纠缠，强行冲了上来！他的眼神焦急万分，死死盯着平台上刚刚挣脱张祁灵钳制、正要扑向楼下的予恩。
“拦住他！”黑瞎子嘶哑的声音带着血腥气，人已冲到平台边缘，予恩扑向铁梯的必经之路！
张祁灵在予恩挣脱时就已做出反应。他没有追击予恩扑向铁梯的身影，反而脚下一错，身体横移，再次抓向予恩的肩头！——不惜一切代价，留下他！
予恩前冲的势头被张祁灵这一抓硬生生阻了一瞬！手上的刀锋也因为张祁灵的阻挡而被迫转向！三人的动作快得只留下残影！
予恩冰冷的双眼，最后一次扫过张祁灵近在咫尺的脸。他看着张祁灵这块挡路的石头。
没有再试图冲向铁梯。
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以一种近乎折断脊椎的柔韧度，避开了张祁灵抓向他肩膀的手！借着后仰的力道，他左手反握的匕首，划出一道阴险至极的弧光。
嗤！
锋利的匕首尖端，划过张祁灵往这边抓来而暴露在他面前的、手臂内侧！
一道血线飚出！
血珠在惨淡的光线下飞溅，带着一丝温热，溅落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上，绽开几朵暗红的小花。
予恩的身体在匕首划过的同时，借着后仰的力道，直接向平台边缘之外倒去！下方，是高达五六米、堆满废弃金属构件的厂房地面！
张祁灵的手，终究只抓到了一片冰冷的空气。
黑瞎子站立在予恩刚才的位置，看着予恩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