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后的世界泛着水光,泥土吸饱了水分,变得松软而沉默。田垄间积着浅浅的水洼,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空,偶尔被路过的虫豸搅碎,又缓缓拼凑回原状。草木的叶片上坠着未干的雨珠,沉甸甸的,在风经过时簌簌滚落,砸进泥土里,发出细碎的闷响。
空气里浮动着泥土的腥气,混合着草木折断后渗出的青涩汁液,湿漉漉地黏在人的皮肤上。远处的山峦仍裹着未散的雾气,轮廓模糊,像一幅被水洇开的旧画。田埂上的野草低伏,茎叶间缠绕着蛛网,细密的银丝上坠满水珠,在晨光中闪烁如散落的碎玻璃。
屋檐仍在滴水,节奏缓慢,像是疲惫的钟摆。昨夜被雨水冲刷过的地面裸露着新鲜的沟壑,水流在低洼处汇成浑浊的细流,无声地渗入地下。几只蚯蚓爬出湿透的土壤,在晨光中僵直地伸展,而后被早起的鸟雀啄食,只留下几段暗红的残躯,很快又被新落的雨滴冲刷殆尽。
世界安静得近乎失真,仿佛昨夜的暴雨带走了所有的声响,只留下潮湿的寂静,和大地缓慢的喘息。
阳台上,公孙琴心换下的围裙正在风中摇曳,像一面旗帜,令安权出了神。
晨风裹挟着露水的凉意,将那件褪色的格子围裙吹得鼓胀起来。远处传来鸡群咯咯的叫声,和着风掠过麦田的沙沙声,竟有种末世前乡村清晨的错觉
“诶,二牛?你怎么出来了,身体好点了没?”
安权回过头,看见杜弘毅正拦着二牛说笑着。他凑上去,在杜弘毅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对着二牛笑道:“可喜可贺啊,恢复那么快。”
杜弘毅夸张地跳起来,作势要踹安权,却因为动作太大扯到了旧伤,龇牙咧嘴的表情逗得二牛憨厚地笑起来。阳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在地上投下三个交错的影子。
二牛憨笑着摸着脑袋:“俺们乡下人别的不说,身体这方面肯定是杠杠的!哦!我去看看鸡怎么样了。”
二牛走路的姿势还有些不稳,但脚步却坚定有力,踩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深深的脚印。
看着二牛远去的背影,安权不由得感叹:“这么一个憨厚老实的汉子,在城市打工那么多年,还没好好享受,就碰上了末世,唉。”
风突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在空中打转。安权眯起眼睛,视线追随着那片枯叶,直到它飘过围墙,消失不见。
杜弘毅叹道:“我之前问过二牛,说你这么大了,怎么不娶媳妇,他说他之前娶过一个,但是卷了他们家的积蓄跑路了,这才来城市打工。”
“老实人最容易被骗了。好在以后没有人会骗他了。”安权摇摇头,转身去加固围墙。
他的靴子踩过积水,惊起几只藏在草丛中的蚱蜢。工具堆旁的铁钉已经生锈,安权蹲下身挑选时,闻到铁锈混合着木头的气息。
就在安权埋头苦干的时候,天空传来巨大的声响。
那轰鸣声像是撕裂了天空,惊起方圆几里内的飞鸟。安权仰头的动作太急,后颈传来一阵刺痛。阳光刺眼,他不得不抬手遮挡,透过指缝看见三个黑点划过湛蓝的天幕,尾翼上的红色标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安权大吃一惊,连忙丢下手中的工具,向外追去。但直升机没有停留,而是快速地向卡梅迪市驶去。
“难道卡梅迪市又发生什么了吗?”安权不由得开始发愣,直到陆骁从背后喊了他一声。
“别看了,看它它也不会下来救我们。”陆骁把羊角锤塞到安权手里,“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锤柄上还残留着陆骁的体温。安权握紧它,木柄上的纹路硌进掌心,这真实的触感让他稍稍平静。
“我当然知道。只是,我有点担心。”安权道,“这几架直升机是往卡梅迪市去的,搞不好那边又出现了什么新型感染者。”
陆骁点点头,道:“你的担心不无道理。但现在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县城的那活亡命之徒,要分清主次。会用枪的人类和用嘴的感染者,明显前者更危险。”
农场里已经有了十五人,新来的几人似乎想融入这个集体,干起活来十分积极。
余哲正在远处搬运木板,瘦高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他的动作很利落,但每次弯腰时都会不自然地停顿一下——安权猜测他肋骨上应该还有未愈的伤。
安权对这个瘦高个的男生印象很深,因为他很像安权的高中同学,但他叫余哲,和安权记忆中的名字不符合。
这个发现让安权有一瞬间的恍惚。他盯着余哲的侧脸看了太久,直到对方疑惑地回望,安权才仓促地低下头,假装整理工具。
余哲和另一个女生关系似乎很好,那个女生叫兰初瑶,一开始安权觉得她长得不怎么出众,但她早上洗漱过后安权才发现,其实她的样貌也算是出众了。
但安权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大概是因为满脑子都是公孙琴心吧。
这个念头让安权耳根发热。他假装咳嗽,用沾满木屑的手背蹭了蹭鼻子,却闻到上面残留的机油味——昨天修理发电机时沾上的。
直到锤子砸到了手指上,疼的安权喊了一声,才把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
“喂,干活小心点。”陆骁从后边扔来一块木板,“又在想什么呢?”
安权摇摇头,停下手中的动作。
“我去方便一下。”
“别上楼了,厕所堵了,莱纳在修。你去麦田方便吧,顺便施肥。”
安权穿过泥泞的小路,来到麦田边缘。四月的冬小麦已经抽穗,青翠的麦浪在微风中起伏,像一片绿色的海洋。麦穗上还挂着昨夜的雨珠,在晨光中闪烁着细碎的光芒,仿佛整片麦田都被撒上了一层碎钻。
他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拨开一丛麦秆。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混合着麦苗特有的青草香。麦叶边缘的锯齿状纹路清晰可见,叶面上还残留着雨水冲刷后的水痕。几只瓢虫在麦秆间爬行,鲜红的甲壳在绿色背景上格外醒目。
远处的麦田里,几只麻雀正在啄食,它们轻盈的身躯压弯麦穗,又很快弹起,激起一阵细微的颤动。安权注意到有些麦穗已经开始泛黄,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丰收季节。这个发现让他心头一暖——在这末世中,至少这片土地还在遵循着自然的规律。
一阵风吹过,整片麦田沙沙作响,麦浪从远处层层推进,最后轻轻拍打在安权的靴边。他伸手接住一颗被风吹落的麦穗,指腹摩挲着坚硬的麦粒。
安权解开裤带方便,憋了一个早上,此刻的感觉也是无比愉悦。
眨眼间,他好像看见农场最外围的围墙上有个人影,再去看时,却不见了。
“看错了?”安权有些迟疑,但直觉告诉他,肯定没有看错。
“来者不善。”安权握紧腰间的手枪,思索过后,便向宿舍跑去。他才不会傻到一个人跑去验证自己看没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