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河码头的晨雾如轻纱漫卷,却掩不住旗杆上那具尸体的狰狞。沈棠攥着绢帕的手背上青筋微凸,帕角绣着的 \"专利局\" 齿轮纹样被冷汗洇得发皱。她仰头望着那张紫胀的脸,昨日还在蔡府后厨偷塞给她桂花糖的年轻人,此刻舌根被剜去,十根手指齐腕而断,掌心还被钉着半片写有 \"通敌\" 的黄纸。
\"卯时三刻被挂上来的。\" 李晚照的绣春刀在晨雾中泛起冷光,这位女提刑官掀开死者眼皮,瞳孔里的淤血让沈棠胃部一阵抽搐,\"死前受过烙刑,锁骨下方有梅花状灼痕 —— 是蔡府私牢的标记。\"
腰间玉佩突然硌得生疼。三日前赵桓将这枚刻着 \"匠作监专用\" 的羊脂玉佩塞进她掌心时,曾附耳道:\"拿好,见玉如见孤。\" 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烫得她想立刻掷进汴河。
\"沈姑娘。\" 梁师成的尖细嗓音惊飞了岸边芦苇丛中的水鸟。老宦官今日换了身灰扑扑的短打,腰间别着的不是往日的鎏金拂尘,而是柄缠着麻布的短刀,\"殿下在 ' 临波阁 ' 等您。\"
茶肆二楼的雕花窗棂半开着,河风卷着水雾扑在脸上,带着腥甜的铁锈味。赵桓穿着寻常士子的青衫,案上摆着的却不是诗词卷轴,而是摊开的火龙船图纸,边角用镇纸压着半片烧焦的蔡府密信残片。
\"他本该在去扬州的马车上。\" 太子指尖划过图纸上的龙骨线,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在丑时出现在蔡府角门,被巡夜的护院当场拿下。\"
沈棠盯着他指节上未愈的刀伤 —— 那是前日她兄长调试猛火油喷嘴时,他执意要亲自上阵留下的。\"所以殿下就任由蔡京将他折磨致死?\" 她的声音比汴河水更冷,\"您说过专利局会护匠人周全。\"
赵桓忽然将案上图纸一推,露出底下压着的泛黄绢帛。沈棠瞳孔骤缩 —— 那是郑皇后的脉案!朱笔批注的 \"心悸自汗,药石罔效\" 旁,用蝇头小楷写着 \"与蔡氏进献安神汤成分对照图\",密密麻麻列着乌头、附子等剧毒。
\"他偷的不是金银细软。\" 赵桓抽出腰间匕首,在烛光下缓缓打磨,\"是这个。三日前蔡府走水,这卷脉案副本从书房暗格里流出,恰好被那小厮捡到。\"
匕首尖突然扎进桌面,离沈棠的指尖不过三寸:\"你以为蔡京为何急着将他悬尸示众?因为他知道,这纸脉案能要的不止是老贼的命,还有...\" 他忽然顿住,指腹摩挲着刀柄上的龙纹,\"孤的母妃,当年不过是个替罪羔羊。\"
晨雾突然浓重起来,将对岸的吊脚楼染成模糊的灰影。沈棠想起上个月在专利局见到的郑皇后画像 —— 那女子穿着寻常命妇服饰,鬓边别着朵栩栩如生的绒花,据说出自沈清之手。
\"他想拿这个要挟蔡京。\" 赵桓拔起匕首,在图纸上刻下一道深痕,\"却不知道,老狐狸早在三个月前就给金国送去了改良版火药配方。\" 刀尖挑起案上的密信残片,\"这上面写着 ' 事成后封王 ',你说,他会在乎一个小厮的死活?\"
沈棠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兄长总说 \"专利局是匠人的庇护所\",却没想到这庇护所的地基,竟埋着这么多白骨。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图纸上的平衡翼设计,那是她熬夜改良的第三十七版,为的是让火龙船在急流中稳定发射火器。
\"为什么找我?\" 她忽然抬头,撞见赵桓凝视着她的目光 —— 那眼神像极了去年冬至,她在铁匠铺看到的淬火钢水,灼热而锋利。
\"因为沈清说,你能让这船在逆风时也能保持炮口稳定。\" 太子推过一盏茶,青瓷盏底沉着几片晒干的茉莉,\"而辽国使团今早刚到,为首的耶律隆运,是当年参与焚毁应天府的元凶。\"
茶盏在指尖晃出涟漪。沈棠想起兄长曾说过,应天府兵工厂被烧时,有个辽国皇子用汉人工匠的骸骨堆成京观。她忽然抓起案上的狼毫,在图纸背面画起配重结构,墨汁溅在袖口,晕开一朵朵深色的花。
\"人命在你眼中是什么?\" 她的笔尖刺破纸张,\"是可以计算的加减数吗?\"
赵桓忽然起身,推开窗户。晨雾中,一队辽国使团的马车正沿着河岸驶来,车帘上绣着的狼头图腾狰狞可怖。\"你知道十年前的幽州屠城吗?\" 他的声音混着河风灌进耳朵,\"二十万百姓,被女真铁骑像踩蚂蚁一样碾碎。\"
沈棠的笔停在半空。她当然知道 —— 父亲就是在那场屠杀中为保护火器工坊而死,临终前将《梦溪笔谈》残卷塞进她怀里,里面夹着张泛黄的专利申请书。
\"如果这艘船能救下十万人。\" 赵桓忽然握住她握笔的手,指腹的薄茧擦过她掌心的墨渍,\"用一百个人的血换,你换不换?\"
窗外传来辽使车马的喧嚣。沈棠看着自己在图纸上画下的平衡杆,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父亲去看水闸启闭,那些看似冰冷的机关,实则维系着万千亩良田的灌溉。
\"改良这里。\" 她抽出被汗水浸湿的帕子,在图纸上标出重心位置,\"需要加三根铜制平衡柱,用卯榫结构连接炮架。
赵桓的指尖顺着她画的线游走,忽然轻笑一声:\"孤就知道,你比令兄更适合做这个。\" 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里面是枚刻着 \"专利主簿\" 的青铜印,\"即日起,沈棠领专利局主簿衔,总领火器改良事宜。\"
铜印压在掌心的瞬间,楼下突然传来骚动。沈棠冲到窗边,只见几个辽国随从中,有个戴着毡帽的中年人正抬头望向他们,左眼角的疤痕如蜈蚣般狰狞 —— 那是当年应天府屠城的刽子手!
\"梁师成。\" 赵桓的声音冷得像冰,\"去告诉沈清,把假的连环火舟图纸,按计划送给耶律隆运。\"
老宦官佝偻的背突然挺直,从怀里掏出个蜡丸:\"殿下,这是今早截获的金国密信,完颜宗望已经开始仿制咱们的猛火油。\"
\"就让他们仿。\" 赵桓拨弄着案上的沙漏,细沙正簌簌落进下瓶,\"三个月前给他们的配方,少了一味关键的... 稳定剂。\"
沈棠忽然明白过来。那些被金国买通的匠人,那些看似泄露的技术,原来都是陷阱。她望着赵桓眼底跳动的烛火,忽然想起兄长说过的 \"专利战争\"—— 原来真正的战场,从来不在刀光剑影里,而在这些看似平淡的图纸与契约中。
\"沈姑娘。\" 赵桓忽然将她的手按在图纸上,掌心相贴的温度让她心头一颤,\"当辽国使团带着假图纸回国时,咱们的真船已经能在黄河结冰期行驶。\" 他的拇指轻轻擦过她腕间的银镯,\"而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的仿制火器,在第一场雪落时...\"
\"炸膛。\" 沈棠接口道,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镇定。她低头看着图纸上逐渐清晰的结构,忽然觉得那些冰冷的线条都有了温度 —— 那是数十万即将被拯救的生命,在向她伸出手。
楼下传来辽使的喝骂声。梁师成掀开竹帘,晨光中可见他袖中藏着的,正是蔡府小厮拼死想偷出的脉案副本。\"殿下,耶律隆运想见您。\"
\"让他等。\" 赵桓拿起沈棠改过的图纸,在背面写下 \"专利第叁佰陆拾伍号\",\"先陪沈主簿去军器监,咱们要看着那批改良后的铜炮,在辽国使团面前...\" 他忽然露出森然笑意,\"试射。\"
沈棠跟着他下楼时,路过临河的栏杆。水面上漂着片残破的纸页,隐约可见 \"专利授权\" 四字。她知道,这只是这场漫长战争的开始 —— 在权力与技术的旋涡里,或许只有成为执棋者,才能不被碾成炮灰。
汴河的晨雾渐渐散去,远处传来更夫 \"巳时三刻\" 的喊声。沈棠摸了摸腰间新挂的主簿印,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匠人手中的刀,不该只用来打铁,更要用来守护想守护的人。\"
她抬头望向赵桓的背影,青衫下摆被河风吹得猎猎作响,像面即将展开的战旗。而她手中的图纸,终将成为刺破黑暗的利刃 —— 哪怕这利刃上,还沾着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