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
“法旨你来接吧。”
一声带着明显颤音的呼唤，如同蚊蚋般在接引耳边响起。
正是来自他身旁的准提。
只见准提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看向童易递过来的紫玉卷轴，目光充满了难以掩饰的恐惧。
仿佛那不是法旨，而是一道即刻执行的催命符。
他的声音低不可闻，却将他的怯懦与推诿暴露无遗。
接引闻言。
嘴角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了一下。
只觉得心中一股无名火熊熊燃起。
他岂能不知准提那点心思？
这家伙是怕伸手去接法旨的瞬间。
会引动紫霄宫降临的紫光反噬。
或者直接法旨中蕴含的天道法则镇压。
当场跌落圣坛，无数年修行烟消云散！
可问题是。
准提害怕，他接引难道就不怕吗？！
面对师尊鸿钧那深不可测的境界与手段。
哪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毫不畏惧？
这简直是废话！
你准提怕，不敢接。
我接引就不怕了？
合着我接引就该死呗？
想到此处。
接引心中更是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恼怒。
这恼怒。
七分对准提。
三分对那故意折磨人的大师兄童易。
恼怒准提。
是因为这无数元会以来，西方教大小事务，几乎都是他接引一人在运筹帷幄，出谋划策。
准提虽也为圣人。
却早已习惯依赖，遇事缺乏担当。
平日里捞好处，占便宜时比谁都积极。
一旦遇到这种可能引火烧身的关键时刻。
立刻就缩到后面，将难题全数推给自己！
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德不配位！
就这！
还天道圣人？！
我呸！
同时。
他也恼怒童易。
则是因为这混蛋大师兄明明已经看过了法旨内容。
却偏偏不直接宣读出来，给他们一个痛快！
非要让他们亲自接手。
这分明是故意吊着他们。
欣赏他们这副心惊胆战，惶恐不安的狼狈模样！
这种精神上的凌迟，比直接的惩罚更让人难受百倍！
该死的混元！
你这厮着实可恶！
骂完准提，接引又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咒骂童易一句。
但骂归骂。
他知道局面终究要面对。
接引思绪运转，明白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躲是躲不掉的。
可若是再迟疑推诿，反而更显得心虚。
说不定到时候这个混蛋大师兄会借题发挥，让他们罪加一等。
罢了罢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接引把心一横，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安慰自己。
若师尊法旨中真写明要废了我二人圣位，打落凡尘。
那谁去接这法旨，结果都一样！
无非是早一刻晚一刻的区别而已！
想到这里。
接引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最后的镇定与恭敬。
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最后。
他才不再犹豫，保持着跪姿。
用膝盖在冰冷的云雾上艰难地向前滑行了几步，来到童易面前。
越是靠近法旨。
越是能够感受到其中散发的压迫。
犹如直面师尊一样。
接引心头颤抖，但脸上不敢有任何异样。
而是无比郑重的伸出那双微微有些颤抖的双手。
高高举过头顶，接过那卷决定他们命运的紫玉卷轴。
“弟子接引...”
“谢师尊旨！”
接引恭敬开口道。
声音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干涩，但依旧努力保持着恭敬的语调。
当他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微凉而沉重的紫玉卷轴时。
接引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
好似下一刻就要炸开一样。
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双手。
没有当场失态地将法旨跌落。
“师兄...”
“法旨上...到底写了什么啊...”
也在此时。
还未等接引定过神来。
准提那颤抖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再次从他身后传来。
本就如同惊弓之鸟，心神紧绷到极点的接引。
此时听到这懦弱无比的询问。
胸腔中压抑的怒火噌地一下直冲顶门，差点当场失控！
他几乎要按捺不住。
他真的！！
真的就想立刻抄起手中这卷紫玉法旨，狠狠转身砸在准提脸上！
再一把揪住准提的领子，对着他怒吼：“好奇？！你他娘的不是有眼睛吗？！”
“自己不会看吗？！什么事都要靠我！废物一个！”
然而。
这些终究是冲动的想法。
手中紫玉卷轴那冰凉刺骨的触感。
以及其上不断散发出的那股属于师尊的威严。
瞬间浇熄了他那几乎要爆发的怒火，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在这等威严面前。
任何不敬的念头都是自取灭亡。
接引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没有回头。
甚至没有理会身后那如同待宰羔羊般瑟瑟发抖的准提。
他现在必须集中全部精神，应对眼前的生死关头。
“咕噜！”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根本不存在的唾沫，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然后。
他闭上眼，屏住呼吸。
下一刻。
接引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厉色。
他不再犹豫，双手虽然还在颤抖着。
却异常坚定地，缓缓展开了那卷紫光流转的玉轴！
“哗！~”
卷轴打开的瞬间。
紫金色的道纹光华流淌而出，映照在接引那因极度紧张而扭曲的脸上。
也就在这一刹那。
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法旨展开的第一行字上：
“尔等二人，于巫妖量劫之中，为一己之私...”
轰隆！！！
看清这行字的瞬间。
犹如一道惊雷在接引脑海中炸响！
又像是被东皇钟结结实实轰在了他的元神之上！
他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裂开了，思维瞬间陷入一片空白。
身躯彻底僵硬在原地，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在这一瞬间。
从内到外，蔓延至他全身每一个角落，乃至元神！
他双眸圆瞪，眸子中写满了惊恐。
绿豆大小的的冷汗。
如同泉涌般从他额头疯狂渗出，而后滚落。
瞬间就布满了整张惨白如纸的脸。
但他浑然不自知。
身上那件象征着西方教圣人的金色袈裟，更是早已被源源不断的冷汗浸透。
按理说。
这些情况。
本不该出现在任何一位修行有成的仙神身上。
更别说他这万劫不灭的天道圣人！
但在这一刻。
在亲眼看到法旨上明确无误地揭露了他们深藏的罪行。
干涉量劫，导致天崩地裂...等等之时。
接引所有的面皮与圣人境界，都如同纸糊一般，瞬间崩塌！
惊恐无比的他，此时孱弱与一个即将被推上断头台的凡人毫无二致！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接引的内心在疯狂地呐喊嘶吼。
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彻底的绝望。
师尊他竟然真的知道！
他知道我们所做的一切！
他知道我们暗中推动劫数，导致巫妖大劫提前！
他知道天塌地陷有我们的一份因果！
为什么啊？
我们明明做得天衣无缝！
瞒过了所有圣人！
其他几位师兄师姐都瞒过了。
为何还是瞒不过师尊的法眼？！
他不是在闭关吗？！
完了！全完了！
证据确凿，罪状清晰。
我们死定了！
师尊绝不会放过我们！
无边的悔恨与恐惧，此时开始在接引心神中蔓延。
吓得他几乎要当场道心崩溃，走火入魔，形神俱灭！
这就是。
鸿钧道祖的无形威严！
一旁的准提。
眼见接引在看清法旨内容后。
竟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般僵立当场，面无人色，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
他顿时也打了个寒颤。
一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浸透全身。
他终于咬紧牙关。
强忍着魂魄深处的战栗，连滚带爬地凑到接引身边。
鼓起毕生勇气，朝着那卷散发着不祥紫光的法旨望去。
当他的目光捕捉到开头那几句明确指控他们干扰巫妖量劫，导致天塌地陷的罪状时。
准提甚至没勇气看完所有描述，就双腿一软。
噗通一声就直接瘫坐在了冰冷的云雾之上、
脸上的惊恐绝望比起接引有过之而无不及。
嘴唇更是哆嗦得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但他刚瘫软下去。
就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大手猛地拽了起来！
却是接引！
只见此刻的接引，脸上混合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他死死拽着准提的衣领，几乎将他的脸按到紫玉卷轴上，声音嘶哑地低吼道：“看！继续看下去！”
“看看师尊对我们的惩戒到底是什么！”
“念出来！我让你快念出来！”
接引的声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颤抖。
他自己，已经恐惧到没有勇气去亲眼目睹那最终的判决了。
既然最坏的罪行已经被揭穿。
他害怕下面惩戒的文字中，会蕴含着师尊的滔天怒火。
会当场直接将他击碎。
所以。
秉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主旨。
他决定这口第一眼的冲击，让准提去承受！
而准提此刻脑子早已乱成一锅粥，哪里能猜到接引这番龌龊心思？
他还以为接引师兄已经看完了全部内容，此刻是让他来宣读。
他只得强压着无边的恐惧。
目光艰难地向下移动，同时牙齿打着颤，断断续续地念出声：
“一、剥...剥夺...尔等玄门记名弟子身份！”
“啊？！不啊！！！”
仅仅听到这第一句惩戒。
甚至准提都还未念完。
接引露出果然如此的绝望之色，仰天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
剥夺玄门记名弟子身份？！
他比谁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今日所拥有的一切。
什么西方教主，什么天道圣人...
追根溯源，全都是依托于玄门弟子这个身份！
若非当年紫霄宫中道祖赐下鸿蒙紫气，成就他们的成圣之基，他们连成圣的资格都没有！
而之后。
若非背靠玄门，他们又如何能向天道借来那成圣的功德？
君不见。
其他诸天大能哪个可以跟天道借功德的？
即便需要天大的利息。
也没有一个大能能够让天道回应。
这说明什么？
他接引比谁都清楚！
玄门弟子的身份，即便只是记名弟子，也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命！
如今根基要被斩断。
他仿佛已经看到自身气运如同沙塔般崩塌。
更看到那向天道借来的无边功德被强行抽离。
圣格跌落，无数年修为化为泡影...
西方教覆灭，所有弟子逃离西方...等等恐怖场景！
想到这。
一股懊悔与绝望的情绪，充斥着接引的心境。
他仰头望着天，眼角留下了悔恨的泪水...
“哈？”
准提被接引这突如其来的惨嚎吓了一跳。
他茫然地扭头。
“不是师兄！你没看后面的啊？”
显然。
准提这才反应过来这茬。
但他也顾不上多想。
因为接引这状态，太恐怖了。
有点吓到准提。
生怕接引等会走火入魔的他，急忙将目光下移，快速念道：“后面还有！师兄别急！”
“后面写道，贬为玄门杂役弟子，以儆效尤！”
准提念完这一句。
像是生怕接引真的当场走火入魔，急忙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着喊道：
“师兄！师兄你听见了吗？！我们没被踢出玄门！”
“我们还是玄门弟子啊！只是变成了杂役弟子而已！”
“你冷静点！千万不要乱想啊！”
说实话。
准提此刻是真的担心。
只是他的担忧，七分是为了西方教的大局，倒有三分是出于私心。
要是接引师兄真的因此走火入魔，修为大损，甚至一蹶不振。
以后西方教偌大的摊子，岂不是全要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那他还能像现在这样。
时不时偷偷懒，把麻烦事都推给师兄去头疼吗？
绝对不行啊！
而听到准提焦急的声音。
原本正四十五度角仰望天际，一副万念俱灰模样的接引，浑身猛地一僵。
那酝酿到一半的悲怆情绪瞬间卡壳。
该死！
尴尬了！
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竟然被准提这厮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让他以后还如何维持身为师兄的威严？
岂不是要时时被这惫懒的家伙在背后嘲笑？
都怪这混账！
跟混蛋大师兄一样不靠谱！
读个法旨都吞吞吐吐，大喘气。
害得他以为天都要塌了，玄门弟子的身份都要被剥夺了！
差点没把他活活吓死！
心中一番吐槽后。
接引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
不过...
还好还好。
只是贬为杂役弟子。
虽然地位一落千丈，堪称玄门之耻，但终究没有被彻底逐出师门。
只要玄门这杆大旗还在头上罩着。
天道就不会强行摄取他们的功德。
他们圣人的根基就还算稳固。
西方教的气运也不至于立刻崩盘。
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想到此处。
接引心中迅速权衡利弊，那点尴尬瞬间消散。
他立刻秉承着只要我自己不觉得尴尬，那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主旨。
强行将脸上那未干的泪水蒸发，继续维持着仰头望天的姿势。
只是喉咙里发出一种刻意压抑后显得异常平静的声音：
“嗯！为兄知道了。”
他甚至还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就好似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下面可还有内容？”
“继续念，别再停了！”
末了。
他还对着准提催促道。
那语气，那姿态。
仿佛刚才那个吓得尖叫流泪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