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神沼的阴寒与尸腐恶臭被甩在身后,如同粘附在灵魂上的污垢,久久不散。涵婓背着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帝君兽,每一步都踏在湿滑崎岖的山径上,沉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帝君兽庞大的身躯此刻冰冷而沉重,被腐神沼侵蚀的伤口虽被洛红衣以冰魄之力强行封冻,阻止了进一步溃烂,但鳞甲上大片灰败的腐蚀痕迹触目惊心,原本雄浑的生命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它体内紫魇毒纹、腐神沼气、赤瞳血煞之力交织反噬,濒临崩溃。
洛红衣走在最前引路,步伐不复往日的轻盈,带着一种强弩之末的虚浮。银色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如纸,左臂被骨刺贯穿的伤口虽已止血,但幽绿色的死气如同跗骨之蛆,盘踞在肩头,每一次动作都牵扯起撕裂般的剧痛。更让她气息沉凝的是鬓角——那抹冰冷的银霜已彻底吞噬了左侧所有墨发,如同不祥的瀑布垂落肩头,右侧的乌发也在悄然褪色,蔓延的银白已至耳际。心口处,半块《血光策》玉简隔着衣料散发出微弱的灼意,如同沉睡的火山,呼应着某种潜藏的危机。
翻过最后一道陡峭的山梁,眼前豁然开朗。
暮色四合,远山如黛。一片依山而建的巨大山庄静静卧在群山环抱之中。白墙黛瓦,飞檐斗拱,灯火次第点亮,勾勒出宁静祥和的轮廓。山庄周围,是连绵起伏、望不到边际的墨绿色松林。山风吹过,松涛阵阵,如同低沉而温柔的絮语,涤荡着人心中的戾气与疲惫。空气中弥漫着松脂的清香与泥土的芬芳,与身后经历的血腥炼狱形成天壤之别。
“松涛山庄,”洛红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目光扫过山下那片灯火,“庄主苏沐风,素有善名,与世无争,收留过不少落难修士。此地…可暂避风头。”她的话点到即止,但涵婓听出了弦外之音——这看似世外桃源的地方,或许是眼下唯一能救帝君兽的所在。
山庄大门古朴厚重,上书“松涛”二字,笔力遒劲。守门的并非修士,而是两名气息沉稳、眼神清明的健仆。见到狼狈不堪、背负巨兽的涵婓和气息幽冷的洛红衣,他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无半分鄙夷或戒备,反而流露出真切的关切。
“贵客临门,可是遭了难?”一名年长些的仆役快步上前,目光落在气息奄奄的帝君兽身上,眉头紧蹙,“快请随我来!庄主仁心,必有良方!”
无需过多盘问,仆役引着三人穿过回廊庭院,径直来到山庄深处一处僻静雅致的院落。院内栽种着几株虬劲的古松,松针在暮色中泛着墨绿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庄主,有贵客至,伤势沉重!”仆役在精舍门外恭敬通报。
门扉无声开启。一名身着素雅青衫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他面容温润,眼神澄澈平和,嘴角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周身气息内敛而醇厚,如同山间清泉,不染尘埃。正是庄主苏沐风。
“苏某有失远迎,怠慢贵客了。”苏沐风目光扫过三人,尤其在帝君兽身上停留片刻,眼中掠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异与悲悯,随即化为深切的关怀,“此兽…伤势竟如此沉重!快,抬入静室!”他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静室内,灯火通明。帝君兽庞大的身躯被小心安置在铺着厚厚软垫的地上。苏沐风亲自上前查看,修长的手指隔着寸许虚空,在帝君兽伤口上方缓缓拂过,指尖萦绕着淡淡的、充满生机的青色灵光。
“腐神沼气蚀体,紫魇奇毒攻心,更有霸道血煞之力盘踞血脉…能撑到此处,实属不易。”苏沐风眉头紧锁,神色凝重,“幸而根基未绝,尚有一线生机。”他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仆役吩咐:“速去取‘青木回天露’三滴,辅以‘九叶还阳草’粉末,调和‘百年松针髓’一盅,温火急煎送来!”
仆役领命匆匆而去。苏沐风又看向涵婓和洛红衣,温言道:“二位也多有损耗,苏某已备下静室与药浴,可先行调息。此兽伤势虽重,但苏某必竭尽全力。松涛山庄别的没有,这满山的青木生机与祖传的岐黄之术,或可助其渡过此劫。”
他的话语真诚恳切,安排周到细致,滴水不漏。涵婓紧绷的心弦在松涛声与苏沐风温和的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松弛了一丝。连日来的亡命奔逃、血战连场、目睹师尊残魂消散…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看了一眼气息微弱但暂时平稳的帝君兽,又看了看身旁气息幽冷、却难掩虚弱的洛红衣,点了点头:“有劳苏庄主。”
洛红衣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在苏沐风身上停留了一瞬,沉静的眼眸深处,冰蓝色的幽光微微一闪,快得如同错觉。她并未多言,只是微微颔首。
是夜,涵婓浸泡在药香氤氲的温池中,精纯温和的药力丝丝缕缕渗入干涸的经脉,抚慰着识海的疲惫。窗外松涛阵阵,如同天然的安魂曲。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连日积累的伤痛与疲惫汹涌反噬,他竟在池中沉沉睡去。
然而,在涵婓沉入梦乡的同一时刻。
山庄深处,一间被重重阵法禁制隔绝的幽暗密室。
烛火摇曳,映照着墙壁上密密麻麻、扭曲诡异的暗紫色符文。那些符文并非人间道法,蜿蜒虬结,散发着阴冷、死寂、令人灵魂颤栗的幽冥气息。密室中央,一座由森白兽骨和漆黑晶石搭建的复杂阵盘正在缓缓运转,阵盘核心悬浮着一颗拳头大小、不断搏动着的暗绿色光球,如同某种邪恶生物的心脏。
苏沐风,或者说,披着苏沐风人皮的青冥,正站在阵盘前。他脸上那温润如玉的笑容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毒蛇般的阴鸷。他眼中闪烁着幽绿色的鬼火,手指正蘸着一种粘稠的、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色液体,在阵盘边缘飞快地刻画着新的符文。每一笔落下,阵盘核心的暗绿光球搏动便加剧一分,散发出无形的、带着强烈诱导与侵蚀意味的波动。
这波动穿透密室禁制,无声无息地融入山庄周遭那连绵不绝的松涛声中。
“吼…”静室内,沉睡中的帝君兽庞大的身躯突然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带着痛苦的低鸣。它猩红的兽瞳在眼皮下急速转动,周身灰败的鳞片缝隙间,丝丝缕缕微不可察的黑红气息悄然渗出。
翌日清晨。
帝君兽的状态似乎稳定了一些,呼吸虽仍微弱,但不再像昨夜那般气若游丝。苏沐风亲自送来煎好的药汁,那药汁呈温润的碧绿色,散发着浓郁的草木生机和松脂清香。
“此药乃山庄秘制,以青木回天露为主,最能滋养受损根基,驱散阴邪戾气。”苏沐风笑容和煦,亲自将药碗端到帝君兽巨大的头颅旁,“来,服下此药,当有奇效。”
涵婓心中感激,上前帮忙。帝君兽似乎也嗅到了药液中蕴含的庞大生机,本能地张开巨口。碧绿的药液缓缓倒入它口中。
然而,就在帝君兽咽下药液的刹那!
它那双紧闭的猩红兽瞳猛地睁开!瞳孔深处,一抹妖异的血丝如同活物般迅速蔓延、扩散!原本平静的气息陡然变得紊乱、躁动!一股被强行压抑的暴戾之气,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桶,轰然爆发!
“吼…!”帝君兽发出压抑的低吼,巨大的头颅猛地甩动,将涵婓撞开几步!它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灰败的鳞片下,黑红色的气息疯狂涌动!
“怎么回事?!”涵婓大惊失色。
“不好!定是体内淤积的阴煞戾气被药力激发,反冲识海!”苏沐风脸色“剧变”,语气急促而“关切”,“快!取‘镇魂松露酒’来!此酒乃千年古松晨露所酿,最能安抚神魂,平息戾气!”
仆役很快捧来一个古朴的玉坛。苏沐风拍开封泥,一股清冽醇厚、带着奇异松香的气息弥漫开来。他倒了满满一大碗琥珀色的酒液,再次递到帝君兽嘴边。
“快饮下!否则戾气攻心,神仙难救!”苏沐风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急。
帝君兽此刻识海混乱,被体内爆发的戾气和苏沐风话语中蕴含的、融入松涛声的诡异波动所蛊惑,巨大的头颅焦躁地晃动着,本能地凑近那碗散发着诱人清香的酒液。
“等等!”洛红衣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她身影一闪,已出现在帝君兽身旁,银色面具下的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那碗琥珀色的酒液,以及苏沐风看似焦急的脸庞。“这酒…”
“圣女殿下!此刻救命要紧!”苏沐风猛地打断洛红衣,语气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急切,“您难道要看着它被戾气彻底吞噬吗?!”他说话的同时,袍袖似是无意地拂过帝君兽的鼻尖。
一股极其隐晦、带着甜腻异香的粉末瞬间散入空气中,被帝君兽吸入!
“吼嗷——!!!”
帝君兽的理智之弦彻底崩断!那碗镇魂松露酒被它一口吞下!琥珀色的酒液入喉,非但未能平息戾气,反而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点燃了它血脉深处所有被压抑的暴虐、痛苦与疯狂!
轰!
一股远比在流沙海眼时更加狂暴、更加混乱的凶戾之气冲天而起!帝君兽庞大的身躯猛地站起,将静室屋顶都撞得簌簌落尘!猩红的兽瞳完全被混乱的血光充斥,再无半分属于“帝君兽”的理智!它巨大的爪子横扫而出,带着撕裂一切的毁灭力量,目标直指——距离它最近的涵婓!
“帝君!是我!”涵婓惊骇欲绝,残剑仓促格挡!
砰——!!!
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涵婓连人带剑被狠狠拍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之上!墙壁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他喉头一甜,鲜血狂喷而出,五脏六腑仿佛移位!
“孽畜!休得伤人!”苏沐风厉声呵斥,身影却诡异地飘退数丈,避开帝君兽的攻击范围,脸上那“焦急”之色下,一丝冰冷的计谋得逞的笑意一闪而逝。
彻底狂化的帝君兽根本听不进任何声音!它眼中只有毁灭!巨大的身躯撞破静室墙壁,冲入庭院!庭院中那几株虬劲的古松瞬间被狂暴的力量撕成碎片!木屑纷飞!
“拦住它!莫让它毁了山庄!”苏沐风的声音带着“惊怒”传遍山庄。
早已“闻讯赶来”的数十名山庄护卫(实则是青冥带来的幽冥族爪牙伪装的)手持兵刃,结成阵势,呼喝着冲向帝君兽。他们的攻击看似凌厉,却巧妙地引导着狂化巨兽的破坏方向。
“保护庄主!”
“这凶兽疯了!”
“引它去后山!别伤及无辜!”
混乱的呼喊声中,帝君兽在护卫们“拼死”却“力有不逮”的拦截下,被“引导”着,一路疯狂破坏,朝着山庄后山的方向冲去!所过之处,亭台楼阁化为废墟,假山花木尽成齑粉!
涵婓挣扎着从废墟中爬起,抹去嘴角鲜血,看着帝君兽失控的背影和山庄的惨状,目眦欲裂!他想追上去,却被两名“忠心护主”扑上来的护卫死死缠住!
“滚开!”涵婓怒吼,冰火灵力爆发,震开护卫。他目光急扫,寻找洛红衣的身影。
只见洛红衣并未去追帝君兽,而是静立在庭院角落的阴影中,赤红长剑垂在身侧。她银色面具下的目光,冰冷地穿透混乱的战场,死死锁定在正“指挥若定”、脸上带着“悲愤”的苏沐风身上!她的右手拢在袖中,指尖一点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寒芒吞吐不定,却引而不发!鬓角处,那蔓延的银霜在混乱的气流中微微飘动,如同死神的白发。
就在帝君兽即将冲破最后一道“拦截”,冲入后山密林的刹那!
“何方妖孽!竟敢在云霄宗地界行凶!伤我同门!”一声中气十足、充满惊怒的厉喝如同炸雷般从后山方向传来!
紧接着,数道凌厉的剑光撕裂空气,带着煌煌正道威压,悍然斩向狂暴的帝君兽!剑光之后,十数名身着云霄宗标志性云纹白袍的修士身影疾掠而至,为首一人,面容方正,不怒自威,正是云霄宗执法长老——赵元坤!
他们显然是接到了“苏庄主”的紧急求援讯号,恰好赶到!
“吼——!!!”
被剑光斩中的帝君兽发出更加暴怒的咆哮,它此刻早已被药力、戾气和青冥的秘法彻底扭曲了神智,将云霄宗修士当成了新的攻击目标!庞大的身躯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悍然撞向赵元坤等人!
“布阵!诛邪!”赵元坤惊怒交加,厉声下令!云霄宗修士瞬间结成剑阵,各色剑光交织成网,迎向狂化的凶兽!
真正的混战,瞬间爆发!
庭院中,涵婓看着云霄宗修士与帝君兽战作一团,心急如焚!他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是陷阱!帝君兽是被设计的!
“苏庄主!快让他们停手!帝君兽是被…”涵婓冲着苏沐风急吼。
然而,他话未说完,苏沐风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一只温润如玉、却带着千钧之力的手掌,看似“情急之下”要拉住他,实则精准无比地拍向涵婓的后心要害!掌风阴柔歹毒,带着一股透骨寒意!
“少侠小心流矢!”苏沐风的声音充满了“关切”。
涵婓汗毛倒竖!死亡的危机瞬间降临!他强行扭身,残剑回格!
砰!
掌剑交击!涵婓只觉一股阴寒歹毒的力道如同跗骨之蛆般钻入手臂经脉,整条手臂瞬间麻痹!他再次喷出一口鲜血,踉跄后退!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铮——!”
一道凝练如实质的冰蓝色剑光,如同划破夜空的冷月,毫无征兆地从涵婓身侧斜斜刺出!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苏沐风那阴毒掌势的腕脉之上!
是洛红衣!
她终于出手了!
叮!
一声清脆的裂响!苏沐风拍出的手掌如同触电般猛地缩回!他手腕处的衣袖无声无息地碎裂,露出下方皮肤上一闪而逝的、细密的幽绿色鳞片虚影!他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惊怒和难以置信,看向洛红衣的目光瞬间变得阴冷如毒蛇!
“圣女殿下,您这是何意?”苏沐风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质问。
洛红衣持剑挡在涵婓身前,赤红长剑斜指地面,剑尖上冰蓝寒芒吞吐不定。银色面具下,只有那双沉静的眼眸,如同万载寒潭,倒映着苏沐风伪善的面孔。她并未回答,但周身散发出的冰冷杀意,已说明一切。
后山方向的战斗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和帝君兽痛苦的咆哮,显然云霄宗修士在赵元坤的带领下,已开始动用杀招!
涵婓强压伤势,眼中怒火熊熊!他猛地看向苏沐风,怀中那半截圣主残碑碎片,因方才的生死危机和此刻的滔天怒火,骤然变得滚烫无比!一股古老而威严的气息透衣而出!
就在这剑拔弩张、千钧一发之际!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猛地从后山战团中传来!
只见狂化的帝君兽在数道剑光的绞杀下,巨大的爪子竟如同失控般,狠狠洞穿了一名云霄宗长老的胸膛!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
而那名被洞穿胸膛的长老,在濒死的瞬间,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帝君兽身后某个方向,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恐怖的东西!他用尽最后力气嘶吼出一个名字:“青…冥…!你…!”
话音未落,气绝身亡!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战场瞬间死寂!云霄宗修士悲愤欲绝,赵元坤目眦欲裂!所有矛头,瞬间指向了“制造”这场惨剧的源头——狂化的帝君兽!
苏沐风(青冥)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度,勾起一抹冰冷而完美的弧度。他看向洛红衣和涵婓的目光,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洛红衣按在剑柄上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她心口处,那半块《血光策》玉简,在圣主残碑气息的刺激下,灼热得如同烙铁!
而涵婓怀中滚烫的残碑,其散发的古老波动穿透空间,隐隐指向后山密林深处——那里,一块半埋在泥土中的、布满青苔的残破阵盘中央,一个暗红色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刺青符文,正幽幽地闪烁着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