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妙!”
彭义军的大掌拍向桌子,他浓密的长眉扭成结,“什么叫他们不是你的家人?你爷爷叫你回家过年有什么错?你这孩子脾气怎么就这么倔,你听着,下午就有人来接你,吃完饭就赶紧回屋收拾东西去。”
“爸,你,”
彭畅还来不及反对,唐妙这边也跟被捅了马蜂窝似的,从椅子上跳起来梗着脖子大声道:“我说了我不去,你凭什么替我决定?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
“你。”彭义军错愕的看向唐妙,他是看着唐妙长大的,是真心视她为己出,现在听到唐妙这种质问,他那颗粗糙的心也跟着疼起来。
唐妙说完就后悔了,可她正在气头上,说出去的话也收不回来,不敢再看彭义军的表情,也不理会彭畅在身后的大喊大叫,唐妙低着头冲出了房间。
“坐下。”彭畅起身就要追出去,却被彭义军一嗓子吼住,“敢去追,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彭义军的确是被唐妙气到了,可不让彭畅去追,是因为他有话要告诉儿子。
“爸,你这是何必呢。这些年那家人有真正关心过妙妙吗?他们有来看过她吗?有去给叔叔阿姨扫过墓吗?连个朋友都不如,算什么家人。”
“唉,畅畅,有些事情你们不知道。”徐凤擦了一把眼泪,提起唐妙的父母,忍不住一阵心酸,多么优秀善良的夫妇,偏偏殉职在他们热爱的事业里,留下妙妙一个女孩子孤苦伶仃的。
“妈,什么事你倒是跟我讲明白啊。”彭畅拉住徐凤的手,满脸的迷茫和着急。
“你以为没有苏家人在背后出钱,就凭我们家,能支付的起墓地费用?凭苏老弟夫妻俩的抚恤金,能供得起妙妙这些年的吃穿用度吗?”彭义军又往杯里添满了酒,眼底蓄满沧桑。
他是个守诺的人,苏濯沛当初请求他帮忙照看唐妙,他便一直照料至今,可如今看来,他一直就没这个能耐,“唉,都怪我无能啊。”
“孩子他爸,别这么说。”徐凤在一旁心疼的掉起了眼泪,一句‘无能’含了多少心酸,这里面的自责和痛苦,也只有她能体会。
当初彭义军退伍后,买了辆货车跑运输,虽然辛苦,但一家人的生活越过越好。
后来成立了车队,彭义军在别人的鼓动下开始投资,却没想到投资失利,背负了一笔巨债。
彭义军到处借钱,却四处碰壁,只有他的邻居苏濯沛向他伸出了援手。
苏濯沛不仅拿出了全部积蓄,更是将房子拿去做抵押贷款,帮助彭家渡过难关。
这让彭义军感激不尽,雪中送炭最是难能可贵。
两家人做了将近十年的邻居,相处融洽。
苏濯沛夫妇做的是考古工作,在春风镇也没亲戚,所以他们出差时,总是拜托彭家帮忙照看唐妙。
苏濯沛的仗义行事,解决了彭义军的燃眉之急,也成了彭家的恩人。
可那样好的人却英年早逝,彭义军想着这位好兄弟,心下不禁一片黯然。
“那,那为什么不告诉妙妙。”
彭义军叹了口气,颓废的靠在椅背上,“依妙妙那倔强的性子,她要是知道苏家一直供她生活上学,她能受得了吗?还会继续去读书吗?”
彭畅同样瘫坐在椅子上,这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唐妙,更不知道该以什么立场安慰唐妙。
他知道当初是苏叔叔借钱给他们家还债的,却不知道对方竟然拿出了全部家当。
如果不是为了帮助他们家,唐妙现在也不需要靠着苏家的钱过活。
“那要怎么跟苏家交代?”
彭义军经徐凤提醒,这才想起苏家人说好下午来接唐妙的,“我去打个电话。”
那边唐妙跌跌撞撞跑回了房间,一头扑进床里,久违的孤独感再一次将她围困。
她本以为已经融入彭家,成为了彭家的一份子,本以为她又重新拥有了家人,可现在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世上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屋里越发沉闷,这间满是回忆的房间让她觉得窒息,不想待在这里,唐妙踉跄着跑出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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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元珏就没有过一天好脸色,脾气也是一日差过一日。
元珏签下了大合同,公司业绩比预期高了两成。
明明该喜气洋洋迎接新年的元氏集团,却人人自危,头顶一片乌云。
元珏第N次将手中的文件扬到空中,“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元氏高薪厚禄就养了你们这帮无能的,连个像样的企划都拿不出手。”
众经理有苦难言,谁看了不比个赞的计划书,怎么在他们英明神武的老板眼里就成了垃圾!
这可都是他们不眠不休,呕心沥血做出的垃圾!
啊呸,完美企划!
到底是哪个混账惹到他们老板了!叫他们知道,保证扒了他的皮!
“出去。”元珏一声怒吼,众人争先恐后夺门而出。
烦躁的扯开衣领,什么那年的微笑,你还记得?
什么该死的阳光少年如晨光?
这都是些什么恶心的广告创意,元珏心中的怒火节节攀升。
他之前偷偷跟着唐妙去了火车站,唐妙跟彭畅有说有笑的模样,让他嫉妒到抓狂。
尤其是他已经知道这两人是青梅竹马后,元珏更是越看彭畅越觉得碍眼。
偏偏元珏又不敢命令唐妙不准再跟彭畅来往。
更加可恶的是,自从唐妙说要跟他分手,就真的再也不联系了。
她真的一点都不动心吗?
一想到这个,元珏就会觉得心慌气短,如鲠在喉,吞不下吐不出。
元珏按下桌上的电话,“进来。”
很快,石磊出现在办公桌前。
“元总。”
“还没查到?”
“刚收到。”
石磊捏了把冷汗,谢天谢地,这资料简直就是及时雨。
将手中的档案袋放到元珏桌上,石磊退到一旁,恭敬的垂首站立。
元珏迫不及待的拆开档案袋,手上动作却一顿,他抬头看向石磊,下巴一扬,赶人的意思明显不过。
“这是从唐小姐出生到她上大学前的全部资料,如果您还有其他吩咐,我就在外面候着。”
元珏挥了挥手,将文件全部取了出来 。
半小时后,石磊就见元珏神色恍惚地跑出了办公室。
那模样就像是丢了宝贝,发失心疯的病人。
在知道唐妙的身世后,元珏的理智告诉他,不再打扰才是给唐妙最好的赎罪。
然而他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情绪,他要去见唐妙。
天色渐渐暗下来,元珏驱车行驶在路上,他的双手还是止不住的颤抖。
他什么都不知道,原来他的妙妙一直都是一个人。
他就是个混蛋,竟然对她做出那样无耻又卑鄙的事情。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该有多害怕?又会有多无助?
她没有可以诉说的人,更没有可以为她出头的人。
那么小,那么娇的一个人,本该有人疼,有人宠,有人为她遮挡风雨,可她却一直都在独自承受着这一切。
他从未尊重过她。
直到此刻,元珏才明白,为什么即便后来他让步、他扮可怜,唐妙却始终不肯接受他。
唐妙这么多年来的的坚韧、自强、努力、骄傲,却在他的面前瞬间变成不堪一击的懦弱。
唐妙该有多伤心、多绝望。
唐妙恨他厌他,是他的罪有应得。
不到两小时的路程,元珏心急如焚,可等他真的来到春风镇,胆怯与不安令又他望而却步。
他要怎么面对唐妙?他是以什么身份来见唐妙?他凭什么来打扰唐妙的生活?
他配不上这么好的唐妙。
元珏放缓了车速,这座素雅干净的小镇,就是唐妙生活成长的地方。
看着两旁缓缓倒退的街景,他突然想到,眼前这些地方,也许唐妙曾经都走过。
她那时会是什么样子?
是乖巧?还是调皮?
元珏很少见唐妙活泼的模样,这么想着,嘴角就不自觉的上扬,脑海中开始勾勒起她小时候的样子。
车停在一个人工湖旁,元珏推门走了下来。
今晚月色正好,银辉洒落,湖面一片莹白,春风镇的冬季,如她的名字般,多了些温婉,少了些凛冽。
湖边有不少散步的情侣,元珏失神的望着,那个午后,他和唐妙也在公园里嬉闹。
原来,唐妙也曾对他流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
只是他不懂得珍惜,用他的轻视,用他的自以为是将唐妙逼走了。
现在,他巴巴找到唐妙的家,却不知道该用什么颜面去敲开唐妙的家门。
唐妙说,他们的关系,到此为止。
这话,元珏当初没放在心上,可现在,唐妙的拒绝俨然成了他的紧箍咒。
但凡他动了一点歪心思,都会被仅存的良心谴责。
沿着湖边漫无目的的走着,路灯下的长椅上,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元珏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心中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他大步跑上前。
“妙妙!”
唐妙靠在椅背上没有任何反应,她垂着头,长发遮住了脸。
元珏这才看到唐妙的脚边是两罐空酒瓶,心里顿时就跟被捅了一刀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