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东海岸某个角落，一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鸣的单人病房里，丹尼·卡特猛地睁开了眼睛。
灰蒙蒙的视线先是模糊地扫过天花板上惨白的灯管，光晕在瞳孔边缘撕裂又弥合。耳边传来嗡鸣，像是隔着厚重的幕布传来一个女人断断续续、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间杂着一个低沉的、熟悉的男声在说着“医生……再检查一下……他是不是……”
“呃…啊…哈！”
“丹尼？！”守在床边紧握着他一只手的妻子丽莎尖叫起来，泪水瞬间决堤，“丹尼！上帝啊！你醒了？！你真的醒了？”她几乎是扑上来，颤抖着抚摸丈夫蜡黄枯槁的脸颊，声音破碎不成调，“你听到我吗？医生！医生他醒了！！！”
后面站着的父亲，丹尼的老卡特，也猛地冲到床边，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纵横交错着惊喜的泪水：“儿子？能听见吗？看看我！是爸爸！”
丹尼的瞳孔剧烈地转动着，里面燃烧着一种绝非病愈者的光芒。那不是清澈的清醒，更像是沉船最后的幸存者抓住了破碎的浮木，混杂着劫后余生的极度恐惧和被恐惧催生的、近乎疯狂的执念。
“衣……衣服……”
“你说什么？丹尼？”丽莎焦急地把耳朵凑得更近，泪珠滴落在他凹陷的锁骨上，“衣服？你要换衣服吗？不急的，你先好好休息……”
“衣服！！”丹尼猛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颈部绷起可怕的血筋，双眼死死地盯着天花板某个虚无的点，整个人透出一种玉石俱焚的癫狂，“我……从海上……捞起来那身……衣服！在哪！？我的……U盘……摄像机……衣服在哪！！！！”
丽莎和老卡特完全被眼前这颠覆想象的景象惊呆了。
他们等了八个月，祈祷着出现一丝苏醒的微光，却万万没料到，驱散黑暗后进入的，竟是这样一片风暴肆虐、充斥着无法理解噩梦的绝境。
他们心目中的儿子、丈夫，此刻披着虚弱躯壳的灵魂，却像被某个恶灵的火焰点燃，疯狂而陌生。
“在……还在家里！”老卡特最先反应过来，声音发颤，“你昏迷时候身上那套破破烂烂的深潜服？一直……一直按你昏迷前反复嚷嚷的话，没敢丢！和那些……那些沾满海水的破烂一起……锁在地下室那个旧铁柜里……”
“拿……来……现在！！”丹尼咆哮着，脖子上的血管暴突，似乎用尽了这具羸弱身躯的全部潜力，“现在！立刻！拿来！！！”
“好！好！我去！爸爸马上去！”老卡特慌了神，再不敢有丝毫迟疑，胡乱抹了一把脸，踉跄着就冲向病房门口，差点撞在闻讯匆匆赶来的医生护士身上。
丽莎紧紧抓住丹尼依旧在挣扎的手臂，泪眼朦胧地看着丈夫那双疯狂燃烧、似乎下一秒就要爆裂的眼睛，心头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碾碎，只剩下无边的心痛和恐慌。丹尼已经完全听不到她带着哭腔、一遍遍重复的安抚话语了。他的身体在病床上不安地扭动，头颅烦躁地左右摆动，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留置的输液管和各种监控线缆哗啦作响。
护士想要上前检查，被他喉间发出的、饱含敌意的低沉嗬嗬声逼退。他的所有精神意志，都死死锁在那个地下室的旧铁柜上。
时间在滴答声中凝滞。
当老卡特上气不接下气地抱着一个散发着浓重海腥和铁锈味、湿漉漉的灰色帆布防水包冲进病房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牢牢吸附过去。
丹尼的反应如同条件反射——那双浑浊却燃烧的眼睛瞬间爆发出惊人的亮光，死死钉在防水包上！
“给…我！”
他嘶哑地命令，奋力抬起虚弱的手。
老卡特犹豫了一瞬，在丹尼骤然凶狠的目光逼视下，还是颤抖着将沉重冰冷的防水包塞进儿子努力探出的手中。
防水包接触到皮肤的刹那，丹尼的动作灵活得完全不像一个在病床上躺了八个月的植物人。
他近乎粗暴地用牙齿撕扯密封拉链头，布满针孔和擦伤的手指在帆布表面摸索。湿冷滑腻的感觉透过布料传来，伴随而来的那股熟悉的、烙印进灵魂的深海气息和刺鼻硫磺味、腐殖质气息……真实得令人作呕。
哗啦！
包里裹挟着脏污盐粒和藻屑的深潜服、损坏变形的氧气调节阀、一个被压扁的铝制水壶、几段已经无法使用的发光浮标……被他不顾一切地掏出来，胡乱扔在洁白的病床上。
深潜服的内置口袋里……空的！
丹尼的瞳孔猛地缩成针尖，呼吸骤然停顿！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他淹没，手指的颤抖加剧。他发狂般撕扯着深潜服内衬的每一个角落，甚至扯开了原本封闭的口袋隔层！
指尖突然传来硬物的触感！那并非衣服本身的结构！
丹尼的动作骤然僵住。他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内衬被海水浸泡后又风干变得僵硬的角落，指甲抠开一道极其隐秘、用特殊防水胶二次粘合的缝合线缝隙。
嗤啦——
一小块折叠整齐的铝箔防水袋被拽了出来！
他捏着那冰冷的小袋，心脏如同战鼓般在胸膛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连周围家人惊恐的抽气声都消失无踪，世界只剩下掌心这微小物体的存在感。
他颤抖着，用牙齿撕开铝箔袋坚硬的封口。
一个熟悉的银灰色小U盘，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旁边，是一块比掌心略大、散发着幽冷的暗蓝色金属光泽、边缘带着锯齿般细小尖刺的厚实鳞片！
找到了！！！
如同溺水之人呼吸到第一口空气，丹尼紧绷到极限的神经轰然松弛下来。
他紧紧攥住U盘和鳞片，发出一声长长、如同濒死者满足般的叹息，巨大的疲惫瞬间将他击垮，直挺挺地向后倒回病床上，陷入了昏迷。但那紧握U盘和鳞片的指节，却依旧僵硬、固执地痉挛着，不肯松脱分毫。
寂静无声。
房间里只剩下心电监护仪重新稳定跳动的“嘀嗒”声，以及丽莎和老卡特压抑的、绝望到浑身发冷的低声啜泣。
两天后。
华盛顿特区某间狭窄、堆满旧资料和各种探测仪器的廉价办公室里，屏幕蓝光映照着丹尼·卡特那张依旧病容憔悴、却因过度亢奋而扭曲的脸。
丹尼眼睛下方挂着浓重的黑圈，但瞳孔深处跳跃的火焰，却比窗外的阳光更加灼热疯狂。他无视了病号服下依旧虚弱不堪的身体发出的每一个警告信号，一遍遍快速滚动预览着U盘里那些撼人心魄的视频片段。
那是来自地狱深渊的视角：翡翠沸腾的恐怖光柱撕裂大海；覆盖着活体森林藤蔓与沉船残骸的青铜龙王从巨浪中上升；喷吐着寒冰风暴的冰蓝巨兽；带来丰饶绿意却又令人窒息的麦金色龙王……镜头剧烈晃动，海水浑浊不堪，巨大狰狞的龙躯偶尔占据整个画面，破碎的冰矛如同流星般在眼前划过、坠落深海……还有那悬停高空、撕裂云层降临的断臂持剑的战争巨神、纯白如锋刃的女武神与燃烧着圣焰白金龙翼的净世君主、以及那最终掀开天幕的九重冠冕的黄金龙瞳！
每一帧画面都带着无法言喻的原始恐怖与宏大力量感。拍摄者是如此渺小、如此脆弱，却奇迹般地记录下了这场凡人绝不该窥见的神魔之战！深海沉重的压力和冰冷的光线，赋予镜头一种无可复制的、如同冰冷墓碑般的真实烙印。
丹尼的手指因兴奋和急切而剧烈颤抖，几乎握不住鼠标。他选中了最长、镜头相对最清晰、记录了至少三位龙王的战斗过程以及那九重冠冕龙瞳的那段视频。没有丝毫犹豫，他用颤抖的手指在最大的全球性视频平台注册了一个全新的、匿名的账号——“真相掘墓人”。
账号名称设置完成。
标题栏，他狠狠敲击键盘，打出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生命：
【终极真相曝光！太平洋联合舰队覆灭实录——我们都被欺骗了几个世纪！】
光标在视频上传的进度条上缓慢地向前移动，如同命运的齿轮转动。丹尼死死盯着屏幕，呼吸急促而沉重。旁边的老旧散热风扇徒劳地嗡嗡作响。
“噗——！！！”
卡塞尔学院，学生食堂。
芬格尔含在嘴里的一口可乐混合着汉堡残渣，如同喷泉般呈放射状糊了对面正在优雅切牛排的凯撒一脸一身。
金色的汉堡碎屑、棕色的可乐污渍，精准地覆盖了加图索少爷价值不菲的定制衬衫和他俊美却猝不及防的脸上。
死寂。绝对的死寂。整个喧嚣的食堂仿佛被摁下了静音键。所有目光聚焦在这一小片区域，惊愕、茫然，甚至有人张大了嘴。
凯撒脸上冰冷滑腻的触感和眼前的一片狼藉让他引以为傲的表情管理瞬间裂开，一道细微的青筋在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缓缓放下银质餐刀，拿起洁白的餐巾，动作僵硬得像生锈的机械，极其缓慢地擦去眉毛上沾着的可乐液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箭矢，射向对面同样被自己行为吓呆了的芬格尔。
“芬格尔，”凯撒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那股能冻死企鹅的寒意让周围几个倒霉离得近的学生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我希望你能用你的舌头，在我这身阿玛尼被送去焚烧处理之前，给我一个能让它死得明白的理由。否则，我不介意帮你把刚才喷出来的东西重新循环利用。”
芬格尔对凯撒的“死亡凝视”置若罔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弹跳起来，带着油渍的手指痉挛般戳向自己丢在餐盘旁边的手机屏幕：“看……看……看这个！看！”
屏幕上，一个刺眼的标题和一段自动开始播放的视频，瞬间攫取了凯撒的视线。下一秒，凯撒擦拭的动作彻底定格。那双冰蓝色的眸子里，所有因被糊一脸而燃起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更凛冽的震惊和凝重所取代。
画质粗糙晃动，带着深海特有的冷冽色调和巨大的水压模糊感。
但那些挣扎着从海水中升起的、轮廓狰狞、散发着实质恐惧气息的巨型生物！维达尔那缠绕着深海植物与沉船锚链的青铜腐殖森林、乌勒尔撕裂海面的冰蓝风暴……虽然镜头扭曲不全，但那源自血脉源头的恐怖压迫力，隔着屏幕都像冰锥般刺入骨髓！
几乎在同一时间——
叮咚！叮咚！叮咚！
楚子航、夏弥、老唐、源稚生乃至绘梨衣面前的手机，几乎不分先后地发出了强制性的新闻平台推送提示音！那是昂热校长设定在学校服务器最高权限的紧急警报——一旦预设的某些高威胁关键词如“龙王”、“混血种”、“超自然”等高频次关联出现，核心成员立刻预警！
楚子航手机屏幕上推送弹窗的视频画面一闪而过，定格在提尔从空间裂隙中踏出、断臂处凝聚熔岩巨剑劈开风暴云团的那一刻！那燃烧着赤金火焰的纯粹战意，让一向冷静的杀胚瞳孔骤然收缩！
夏弥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抑制住喉咙里涌上的惊呼。
老唐盯着屏幕上那团被浓雾笼罩但光矛与冰矛剧烈湮灭的区域，那是瓦尔基里与乌勒尔无声的对抗，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源稚生“唰”地站起身，不顾打翻的餐盘和周围学生诧异的目光，迅速点击链接确认视频源头，试图分析Ip流向和传播范围。他的动作快得只在视线里留下几道残影。
只有坐在路明非身旁的绘梨衣，红色的长发柔顺地垂落，正专心致志地对付着盘子里切成小块的金枪鱼，对周围瞬间凝滞的紧张氛围毫无所觉。
但握着刀叉的手，微微一滞。目光平静地掠过老唐递过来的手机屏幕，那片被浓雾笼罩的区域上，正无声地炸开一团光矛与冰矛湮灭形成的刺眼光爆。
“那片战场居然还有外人活着。”路明非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透着一丝意料之外的兴味。
食堂刚刚被按下暂停键的死寂，被这短短几个字彻底点燃。
下一秒，整个空间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沸水，“轰”地炸开了锅！无数人跳起来去看自己的手机，惊恐的尖叫、难以置信的议论、手忙脚乱地互相转告询问……刚才还充斥食物香气的空间，瞬间被恐慌与无数点击播放的细微声音占据！视频里龙王的咆哮、人类士兵崩溃的呐喊通过无数耳机和喇叭扩散出来，混合成一片末日喧嚣！
“我靠，我们被曝光了。”
“拍视频的疯子是谁？！”
“我们暴露了！这下真完了！！”
巨大的骚动如同实质的海浪冲击着整个食堂。
路明非却已经平静地放下刀叉，无视四周如同被捅的马蜂窝般炸开的恐慌学生，像抚摸小猫一样，轻轻揉了揉身边绘梨衣柔软的红色发顶。
“没事，”他温言安抚，随即站起身，目光投向食堂另一端同样看向他的楚子航和老唐，“有点小麻烦。你们先去新闻部找芬格尔帮忙捂盖子，别让火烧太快。”说完，他自然地牵起绘梨衣的手，“绘梨衣，我们去找校长。别怕。”
话音落下的瞬间，路明非的眼神，已彻底沉凝如水。
中央控制室的巨幕如同沸腾的岩浆池。
数十块大小不一的分屏幕实时跳动着全球各大主流新闻网站、社交媒体、视频平台飙升的热榜关键词和数据流瀑布般的滚动信息。每一条新闻推送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在场观察的卡塞尔精英心头。
# 太平洋龙王大战 —— 热度飙升值： ↑↑↑↑↑↑ 327,821%
# 联合舰队惊现怪兽 —— 热度飙升值： ↑↑↑↑ 189,560%
# 超级物种真实存在 —— 热度飙升值： ↑↑↑ 156,409%
丹尼发布的第一则视频《【终极真相曝光！太平洋联合舰队覆灭实录——我们都被欺骗了几个世纪！】》如同投入沸腾油锅里的冰水，其播放量从个位数起步，在一个小时内疯狂突破百万、千万，数字如同失控的陀螺般疯狂旋转飙升！视频下方，评论每秒刷新出的数字令人窒息：
“holy Shit!!! 这些怪物是真的？！美国政府疯了？”
“看看海水被煮沸又冻结的景象！核弹都做不到！完全是超自然！！！”
“航母在它们面前像纸船！这些‘有金色瞳孔的人’是什么东西？他们也参与了？！”
“大海深处的树秘密到底是什么？真的有神明？！还是我们成了实验室里的老鼠？！！！”
恐慌、质疑、疯狂追寻真相的呼喊……无数声音在虚拟世界中汇聚成沸腾的洪流，几乎要撕裂屏幕喷涌而出！
“舆情指数突破历史极值阈值线，芬格尔老大！”一名新闻部技术员嗓子嘶哑地喊道，声音带着哭腔，“服务器压力飙升！全球关注度监控指数曲线角度超过70度了！根本压不住！”
芬格尔瘫在他的“御用”人机工学椅上，手指在面前的四块虚拟键盘和一块实体键盘上抽风般疯狂敲击，速度之快甚至出现了幻影。
油腻的额发完全被汗水浸透，紧贴着额头，双眼布满血丝，眼袋乌青，整个人散发着浓重的咖啡因和焦糊烟味的混合气息。
“压不住？！老子偏要压！让水军给我往死里带节奏！他妈的，给我把水搅浑到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全网关键词污染——投放！执行！”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命令，唾沫星子喷在虚拟键盘上。
另一名助理工程师盯着飞速滚动的后台指令回报，脸色灰败：“芬格尔老大！那个‘真相掘墓人’的个人信息被挖出来了！丹尼·卡特！自由记者！他妈的就在华盛顿！他过往的采访资料显示这家伙就是个热衷追查政府丑闻和边缘理论的偏执狂！这身份简直是为引爆全球量身定做的！”
“操！”芬格尔一拳砸在控制台上，桌上的空可乐罐跳起来滚落在地，“这他妈绝对是个灾难性debuff！快！把他以前跟‘蜥蜴人操控白宫’、‘51区解剖外星人导致流感传播’那些疯逼理论沾边的采访和社交媒体胡言乱语全部精准挖掘推送给最可能被蛊惑的白痴群体！把他给我钉死在‘妄想型精神分裂阴谋论疯子’的耻辱柱上！通知我们在欧洲、亚洲、大洋洲的媒体合作商！给老子开动全部资源，把这蠢货盖棺定论！全网信息压制覆盖——执行！”芬格尔声嘶力竭，如同一头困在数据牢笼里的胖暴龙。
新闻部的控制中心如同一个混乱的高科技战场。
年轻的学生们双眼通红，喉咙嘶哑，一个个如同陷入泥沼却死战不退的士兵，在芬格尔这条毒舌胖头鱼的疯狂指挥下，将无数精心准备的“真相碎片”抛入那沸腾的信息之海，妄图用噪音淹没那唯一的真实呐喊。
然而，屏幕上那依旧疯狂攀升的全球热度曲线，却像无声的嘲讽。
校长办公室的隔音效果堪称世界一流，但门推开时，那走廊尽头新闻部方向隐隐传来的兵荒马乱气息依旧如同冰冷的细针，刺了进来。
“查到了，校长，路主席。”风纪委员会执行秘书穆勒语气干练，递上一份简短打印件，“记者丹尼·卡特，自由职业。那艘打捞到他的船，是挪威籍散装货轮‘海鹰号’，当时刚从新西兰驶出，正横跨太平洋前往巴拿马运河。地点在……”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北太平洋靠近国际日期变更线的一片广阔海域——距离八个月前那场终结了“世界树”计划、埋葬了数位旧日龙王的翡翠光柱战场核心区！
穆勒看了一眼沉默矗立在落地窗前那道背影深沉的校长和旁边安静坐着的路明非，继续陈述：“那名记者应该是混迹在混血种渔船上的普通人，渔船沉没的那片海域远离核心战区，残存的龙血污染浓度衰减得非常彻底，再加上长时间的海水冲刷稀释和紫外线破坏，已远远低于诱发个体异变的临界阈值。”
穆勒的声音清晰冷静，带着技术官僚特有的严谨，“可以确认，他能保持心智纯粹侥幸不死，是海水和距离救了他，他的身体已被龙血因子初步侵染却未能突破畸变的临界点。”
这个结论并未带来丝毫轻松。
“我们低估了凡人的运气和愚蠢的执着。”昂热的声音在厚重的壁炉前响起，低沉而苍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壁炉里模拟火焰光影装置投射出的橘红色光芒在昂热轮廓分明的脸上跳动，映照出那隐藏在一片平静之下的沉重风霜，“那片海域吞噬了多少精锐和生命，却偏偏让这样一个全无力量的凡人带着最危险的火种爬了回来。现在，我们不得不面对这由一位幸运凡人引发的，比尼德霍格复活还要棘手的……社会认知崩塌的连锁灾难。这才是他带来的最深污染。”
校长办公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如同风暴眼中短暂的宁静，压抑得令人窒息。
“龙血稀释后是低活性的慢性毒药……”路明非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一枚不知何时夹出来的游戏币，声音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段既定事实，深邃的目光投向前方无尽的书架，眼神里无悲无喜，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平静凝视，“他能挺过来没有当场变成疯子或怪物，本身就是个奇迹了。可惜，奇迹没带来好运。”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那份平静，比昂热隐忍的愤怒更令人心惊。
短短两天后，“真相掘墓人”的个人社交账号主页和那个引起轩然大波的视频底下，所有之前能看到的混乱争论几乎被清空覆盖！如同汹涌的海潮突然被冻结成一面巨大的冰墙。取而代之的是被精心筛选后、铺天盖地的“辟谣者”声浪：
“@美利坚真相局（官方认证）：经白宫最高级别审查及国防部详尽澄清，该视频系‘深海恐惧’灾难片前期泄露概念特效片段（片方已发布版权声明）。视频中出现的所谓‘联合舰队图像’与五角大楼已公开任何行动记录均无匹配。网传信息纯属恶意拼接捏造。呼吁公众保持理性辨别能力。”
评论立刻被大量复制粘贴的相似内容淹没：
“我就知道是电影！”
“合成技术太差了！”
“博主想出名想疯了!”
“@大不列颠皇家科技文化顾问委员会（官方认证）：皇家海军档案库管理员声明（附带查询证明书），过去五年内，皇家海军所属舰队并未有任何大规模编制在报道坐标海域存在活动痕迹。经专家鉴定，视频中光影粒子效果与2009年科幻电影《深海争霸》高度相似（附对比图）。公众应警惕新型数字伪造技术对认知的侵蚀。”
下方热评：
“皇家海军背书！谣言止于智者！”
“对比图铁证如山！”
“疯子博主请闭嘴！”
“@法兰西科学与伦理研究院（官方认证）：我们高度关注此事件对公众心理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经过我院最新视觉认知实验室首席科学家皮埃尔·杜邦团队（杜邦团队发表公开检测报告）技术验证，确认视频存在33处关键帧数据被人工合成篡改迹象。结论：该视频为技术手段拼凑合成的虚假信息产物。请停止传播不实言论以免触犯刑法。（附刑法条款链接）”
“官方实验室权威认证！支持！”
“博主准备收传票吧！”
“造谣成本太低！封杀！”
各国官方机构的蓝V认证账号像精密的齿轮般齐齐转动。没有留下质疑的缝隙，只有冰冷强硬、盖棺定论的“官方通告”。视频平台官方也悄然在视频下方添加了巨大的、红色加粗的标签：“画面真实性存疑，涉及特效内容标注不充分”。
与此同时，卡塞尔新闻部控制中心。
芬格尔叼着半块冷掉的披萨，油腻的手指如同抽风般在键盘上律动。屏幕上，一个由大量不同“网民”账号组成的矩阵疯狂运作：
“@电影发烧友马特：作为电影特效从业者，我分析一下视频第7秒那个粒子效果（截图），这渲染引擎我太熟了，就是十年前老掉牙的‘blizzardRig pro V5’插件做的！博主怕不是淘了个二手古董软件搞合成？笑死！” （附图：技术分析草图+软件界面截图）
“@独立记者莉莉安（认证）：我曾经采访过自称在太平洋遭遇神秘事件的渔民（链接旧访谈文章）。他们的描述充满想象力和一致性漏洞（漏洞列表）。今天这位‘真相掘墓人’的手法如出一辙，缺乏有效旁证，仅靠一段来源可疑的视频博取关注，严重违背新闻职业道德！”
“@理性科学派亚当：阴谋论总是选择最缺乏科学素养的人群传播（附心理分析文章链接）。博主选择在混乱中发布‘震惊体’视频，收割焦虑流量意图明显。建议平台严肃处理此类污染信息环境的账号！@平台安全中心”
“@法律在线咨询约翰：根据刑法第xxx条第x款，恶意编造传播重大虚假信息，扰乱社会秩序，最高可判处七年监禁（附法典截图）。博主，你的地址和Ip已被技术锁定（伪造截图），建议立即自首删帖并公开道歉！@FbI”
这些账号如同被精准投放的病毒，携带者精心包装的“技术质疑”、“同行抨击”、“科学批判”、“法律警告”等武器，利用庞大的推送权重和伪装成“真实用户”的讨论语气，在视频评论区和新开设的讨论话题标签下进行地毯式轰炸。
“老大，”一个新闻部女孩顶着黑眼圈，疲惫地递上一杯新泡的浓咖啡，声音带着熬夜的嘶哑，“第三波水军账号已上线，专打‘受害者有臆想病史’牌，丹尼·卡特早年在精神病院短暂就诊的记录（伪造的病历卡细节）已经通过我们控制的‘医疗内部人士’账号放出去，引导标签#疯子在操控世界正在爬榜。”
芬格尔看都没看她，视线锁定在几个数据可视化面板上。那条代表视频真实传播速度的曲线如同垂死挣扎的鱼，在代表“辟谣”流量和污染信息投放的两股恐怖数据的夹击下，原本失控的飙升势头被硬生生扼制、压制、甚至开始出现下降的趋势！
他吐掉嘴里的披萨，浑浊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一丝凶兽捕猎得手般的凶光，混合着浓浓的疲惫：“通知全球各大合作媒体收网！让他们旗下的评论员该咬就咬！专栏作者该骂就骂！把这波‘辟谣信息浪潮’给我顶上全球热搜第一！告诉那些拿了钱的议员，现在，马上，立刻开！记！者！会！”
屏幕内外，真假的话语喧嚣翻腾如浪，编织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巨网。
而在华盛顿那间阴暗的斗室里，丹尼盯着屏幕上几乎将他最后那点真相火种彻底扑灭的汹涌“辟谣”怒潮和那个如跗骨之蛆般钉在他身上的精神病史标签（伪造的文件细节在屏幕上闪过），布满血丝的眼中并未出现绝望，反而激射出一种被彻底逼入绝境、只有破釜沉舟的疯子才拥有的凶戾光芒！
他猛地抓起那块一直放在手边的幽蓝色龙鳞。
办公室昏黄的灯光下，龙鳞边缘那细小尖锐的齿状边缘闪动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刺眼的光泽！它表面并非光滑，而是覆盖着一层极其细微、肉眼几乎无法辨识但又确实存在的天然晶格结构的鳞纹，如同最深海水凝结的冰花。
砰！
他将龙鳞重重按在手机镜头前，按下录制键！
屏幕切换，他惨白憔悴的脸占据了整个画面，只有那块散发着幽冷蓝光的龙鳞清晰无比地悬浮在他掌心之前！
“所有相信真相的人听好！”丹尼的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蛮横力量，“看看这个！三天后！中午十二点整！华盛顿国家新闻发布厅！我会带专业的物理结构学家、顶级材料学家、地质专家！当众对这片东西进行公开分析鉴定！”
他猛地将龙鳞对着灯光晃动，那幽蓝的金属光泽在镜头下流淌，边缘的锯齿闪烁着微寒的锋芒！带着一种无可辩驳的力量感！
“这块独一无二的深海战利品，绝不是电影道具！不是地球已知的任何金属！更不可能属于哪个精神病患者的妄想！”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到撕裂的边缘，带着病态的疯狂吼出来，“三天后！我要让那些说谎的政府！那些欺骗世界的政客！那些躲在暗处用恐惧统治人类的怪物！全都睁大眼睛看清楚——”
“神！魔！的！真！容！”
“不见不散！一切，该有个了断！”
屏幕一黑。直播间强制中断提示出现。但那条最后的预告宣言，如同沾着鲜血的战书，在他沉寂的主页置顶处悬挂着。
校长室的空气仿佛变成了粘稠的水银，凝固得令人窒息。巨大屏幕上那最后的疯狂宣言和幽蓝鳞片的特写如同无声的烙印，灼烧在每一个人的视野里。
昂热紧握着雪茄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了血色，只剩下僵硬的苍白。他缓缓吐出一口悠长的、带着铁锈味的烟雾，仿佛要将那深海冰寒的空气一同排出肺腑。
“这片来自弗雷的鳞片……”壁炉跳动的火焰光影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那掌控大局的沉稳，透出一种被命运步步紧逼的沉重和倦意，“那本该是他的催命符！如果上面残余的龙血没有被海水彻底浸泡稀释，他早就该在获救前就变成扭曲的死侍！”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无边的遗憾和隐忍的怒火。
“稀释干净也是死路一条，全球发布会？呵，”路明非唇边扯起一丝极冷的弧度，“想想现场会聚焦多少好奇心？多少精密仪器？多少试图切割它、分析它的白痴目光？一旦有某个环节出现泄漏…最精密的生命科学仪器也无法隔绝最本源的诱导因子。”
路明非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昂热、芬格尔，最后落在楚子航脸上。
“哪怕一缕细微到近乎错觉的气息……也足以在千分之一秒内钻入距离最近的科学家呼吸道，那瞬间的‘兴奋’是引线！现场所有人，会变成一群在聚光灯下、在全球直播镜头前、互相疯狂撕咬啃噬的…新生怪物。那场发布会……就是一场向全球观众直播的……群魔孵化秀。”
一股刺骨的寒意，仿佛来自西伯利亚的风，无声地卷过整个会议室。所有的窃窃私语，所有的键盘敲击声，刹那间彻底凝固。芬格尔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咕咚”一声，感觉背脊的汗毛在那一瞬间全部竖立起来，如同被电击一般。
路明非没有再渲染那地狱般的景象。他收回视线，指关节不再敲打桌面，而是干脆利落地在身前的空气里向下一压，仿佛按下了无形的静音键。
“芬格尔，”路明非的声音恢复了高天之君特有的清晰指令感，“你的位置在发布会上。任务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路明非顿了顿，加重了语气，“用最刻薄、最尖锐、最让那个记者无法自圆其说的嘲讽，砸晕那个丹尼·卡特。当众剥下他那‘冒死揭露真相’的可笑外衣。舆论风口必须在你口中扭转。我要看到他被全网唾骂成哗众取宠的小丑。半小时内，把发布会变成一场闹剧。”
芬格尔那双因为熬夜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饿狼发现猎物般的光芒，他猛地坐直身体，咧开嘴，露出两排森森白牙：“交给我！保证让他从‘无畏记者’变成‘好莱坞精神病患’！热搜话题我都想好了！”
路明非的目光转向窗边如同塑像般沉默的楚子航：“楚子航，源稚生，源稚女。”三个名字如同指令码般清晰落下，“目标在酒店。”
楚子航的眼神如同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瞬间凝聚起冰封的锐芒，无声回应。
“那片龙鳞，”路明非的声音压得极低，“必须在上展台之前……被掉包。”路明非说出最后两个字时，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酷，“你们有两天两夜的时间熟悉执行部提供的酒店结构图和发布会安保细节。那片真鳞片……直接销毁。替代品……”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窗边的昂热。
昂热没有说话，只是极其细微地点了点头。早已准备妥当，足以乱真的赝品，此刻就在他私人办公室的保险柜中静静躺着。
“凯撒，”路明非的视线终于落在会议桌末端，“发布会主会场外所有街道区域就是你的战场。我要你布置一支足以在十秒内控制所有关键出口和人流节点的队伍。”
路明非指尖轻轻点过会议桌上投影出的卫星城区地图，“盯死外围。任何试图浑水摸鱼的……无论是不是混血种，只要对会场内构成一丁点威胁，当场处理掉。让媒体……只记住一个主角，那就是发布会上被芬格尔打脸的丹尼·卡特。绝不允许第二个‘意外’镜头流出！”
凯撒冰蓝色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指骨捏紧了手中的战术平板边缘。“明白。”他没有多余的废话，仿佛一个精密的指令接收器。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整张会议桌，所有细微的情绪都收拢在他眼底的寒潭里。他那轻飘飘的声音落在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字字千钧，清晰地锚定了即将开启的暗涌风暴：
“核心只有一个——‘抹平’这场闹剧。真鳞片必须消失在发布会之前，发布会现场必须沦为一场混乱的笑话。三天后……”
路明非微微前倾，指关节再次轻叩桌面。
“……闹剧落幕前，别让它变成惨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