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书生,凌书生。”
驳驳的敲打声,以及轻轻的呼唤声从窗外传来。
凌鱼看着书卷,视线没有半点移动。
今日先生带着学生们去灵泉寺,国学院里的学生不多。
国学院里的教习学生都知道他读书成痴,不会来打扰。
就算真有急事,也会走正门,恭敬地称呼凌博士,凌师兄。
后窗,书生,女声,这三种同时出现,实在是诡异。
但跟正看到关键时候的章节相比,都不重要。
“……皇后来国学院了。”
女声在后窗小声说。
凌鱼终于开口了,嗯了声:“我知道。”
虽然痴迷读书,先生不在,国学院有些风吹草动的事都会报到他这里来。
原本守在学院外的禁军突然进来将公主伴读那边齐齐围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边的宫妇也亲自来说过,出了点事,涉及公主隐私,皇后会亲自过来,请国学院这边不用过问。
“……皇后要拷打女学生了。”
女声接着说。
凌鱼翻过一页,看到接下来的一行字如他所料,满意地点头,又说:“那不是学生,那是公主的伴读,与国学院无关。”
他虽然痴迷读书,但生在坐拥金山银矿的家族里,不可能真双耳不闻窗外事,更何况跟着先生到处游走,且恰逢乱世,师徒两人能生存下来,更是对世情极其通透。
连皇后都亲自来了,可见事情之严重,他怎可能放弃安稳读书,去插手过问。
后窗的人似乎急了,伴着咯噔一声,人钻了进来。
“书生,你帮个忙。”
凌鱼的视线依旧追随着一行行字,对进到屋子里的人无视,摇摇头:“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书生,被拷打的是阿声。”
阿声?凌鱼的视线一顿,慢慢转过头,看着站在从里面净房走出来的女子。
这书生终于肯看她一眼了,桃花忙说:“凌书生,你还记得我吗,我是阿声的嫂嫂,先前在肉铺……”
她的话没说完,就见这个原本坐着的年轻书生起身疾步出去了,动作之快桃花都没反应过来。
她还没解释自己一个堂嫂怎么出现在这里呢!也还没说皇后拷打的女学生为什么又变成了阿声......
桃花握了握手腕里的藏着的刀,更还没有好好说,说不过,就动手......
这个凌书生,是不是没听清她说的什么啊?
……
…….
“本宫现在再问一遍。”
皇后声音沉沉。
“不说实话,本宫就要动刑。”
“娘娘娘娘。”那宫妇痛哭叩头,“奴婢说的都是实话,是杨落指使奴婢的。”
皇后淡淡说:“打。”
伴着一声令下,两个宫妇上前按住这宫妇,两个内侍举杖打下来,宫妇发出一声惨叫,原本就没停下的口鼻血再次涌出飞溅,靠在郦贵妃怀里的邬阳公主感觉自己脸上也被溅到,她再没先前的气势,几乎要吓晕了。
太可怕了,她不要被这么打。
母妃一定要保护她!
“不怕不怕。”郦贵妃紧紧搂着女儿低声喃喃,“娘娘问什么就说什么,说实话。”
“娘娘娘娘我说——”宫妇惨叫痛哭声传来。
一个宫妇抬手,内侍们举着的行杖停下。
“我其实也知道。”宫妇颤声说,脸上眼泪血迹混乱,“我,我也是不忿我们公主被欺负,我也想出口气,所以杨落小姐提议的时候我同意了……”
“我不知道——她们没有跟我说——”邬阳公主忍不住再次喊。
这可都是她的人,她们以为她出气的名义密谋,她岂不是也是同党?冤枉啊!
郦贵妃忙捂住她的嘴。
皇后倒是没有再让宫妇打她,只淡淡说:“别急,马上会问你。”
说罢视线落在跪匐在地上的“杨落”身上。
“杨落”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傻了。
“打。”皇后说。
打?站在门口紧紧盯着内里的杨落面色一白,还没问,就打?
“娘娘——”跪地的“杨落”显然也很意外,抬起头,“我没有——”
皇后的视线已经垂下,只看着自己袖口点缀的碎金。
“打了再说吧。”她说,“免得多费口舌。”
宫妇们上前将跪地的人按住,举着刑杖的内侍也站到了两边……
虽然已经退避到梅林这边,厅内的声音伴读小姐们依旧能听到,此时不少小姐们都闭上眼,咬住下唇,避免自己失声惊呼。
“这一打下去。”姜蕊喃喃,“就算不是她干的,也别想在京城里待着了。”
宫里的杖刑,且不说少女娇弱的身子能不能承受住,被当众打了,心神也要崩溃。
虽然先前不喜这杨家小姐的作态,但此时此刻姜蕊也是心中悲伤,这杨家小姐是不是很后悔来到京城,原本以为来公主身边一跃飞上枝头,却不想皇家的威严是能要人命的。
念头闪过,忽地见站在最前方的“柳蝉”竟然要向厅内冲去——
姜蕊下意识伸手将“柳蝉”抓住。
“你疯了。”她低声喝斥。
喝斥完心里觉得自己也疯了。
干吗管这个柳蝉的死活,她对她不善,还对朱云霄觊觎……
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她对她父亲的一声赞誉吧。
姜蕊将“柳蝉”的手腕抓紧。
杨落没想到姜蕊会抓住她,回头有些惊讶,但旋即要挣脱:“我不能看着不管。”
“你能管什么?”姜蕊低声说,“那是皇后娘娘之命。”
她也不知道她能管什么,杨落心想,反正不能看着阿声被这样打,大不了冲进去,让阿声拿出那个龙纹玉佩,直接喊是皇帝的女儿,就这样撕破脸,至于结果会怎么样不管了!
砰一声响。
木杖和肉体撞击声传来。
打了!
杨落用力推开姜蕊。
“住手!”
“娘娘!”
“母妃!”
女声尖叫从内传来。
杨落和姜蕊都愣了下,向内看去,透过门口的禁卫宫妇能看到内侍们举着的刑杖打了下去,但趴在地上的少女并没有被打到……
郦贵妃扑在她的身上。
内侍的板子重重打在了郦贵妃身上。
学堂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邬阳公主更是不可置信,她正害怕呢,母妃推开她,竟然去护着这个侍读了。
“郦晴!”皇后也愣了下,旋即冷笑,“你急什么,本宫说过了,等会问你的时候会动刑。”
“娘娘。”郦妃伏在少女身上,哀求,“都是臣妾没有教导好她们,都是臣妾的错,她们年纪小不懂事,娘娘要罚就罚我吧,我愿意给平成公主偿命,不要打她,她还是个孩子——”
皇后笑了:“我还是那句话,你别急,等查出是她们的错,你这个当母妃的自然也逃不掉。”
她看着郦贵妃一字一顿。
“……我会让你也好好挨一顿打。”
说罢喝道。
“把她拉开!”
更多的宫妇上前。
郦贵妃拼命挣扎哀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您饶了她,您打我吧,我替她受刑——”
但抵不住宫妇人多,很快被扯开。
皇后垂目依旧不看地上的少女:“打。”
两个内侍再次举起木杖。
杨落回过神,也再次要挣开姜蕊——
“住手!”
有洪亮的男声响起。
杨落再次停下脚伸手按住嘴,向后看去,见一个年轻男子疾步而来。
他穿着青色衣袍,没有斗篷,脚上也没有靴子,只一双便鞋,大步而行。
其他的伴读小姐们也都看去,响起低低的声音。
“是凌鱼。”
“凌博士来了。”
在凌鱼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教习。
听到外边的喊住手,还是男声,内里的两个内侍迟疑一下,但皇后端坐垂目一言不发,两个内侍回过神,便要再次打下去。
凌鱼已经大步走进室内,再次喊“住手”,跟随在他身后的七八个教习冲了过去,将两个内侍拦住,更有两个身强力壮的教习夺下了刑杖。
厅内一阵躁乱。
皇后这才抬起头,似乎才看到进来的人。
她自然是认识凌鱼的。
“凌博士。”她沉声说,“无诏而进,你逾矩了。”
凌鱼却没有看她,而是看趴在地上受刑的少女。
少女在拉扯中发髻散落,此时也正歪着头看过来,视线相撞,少女慢慢收回视线,又慢慢抬起手臂,用袖子遮住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