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穿过新换的明瓦天窗,洒下一片温煦的光尘。
因为是最后一期节目,老张应粉丝要求,最后一点直播拍摄,要余清歌跟季宴修两个人单独拍摄。
余清歌站在院中,身前是一张巨大的长案。
一匹雪白的,未经任何处理的棉麻长布,平铺在案上。
“布,是有脾气的。”余清歌的声音,透过微型麦克风,清晰地传出。
“想让它听话,就得先给它‘松骨’。”
她将白布浸入一口大锅,锅下是熊熊燃烧的柴火。
热水翻滚,她加入一勺灰白的粉末。
“这是草木灰,天然的碱。用来去除布料本身的油脂和杂质。”
一股混着皂角和青草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季宴修下意识后退半步,鼻尖萦绕的气味,挑战着他洁癖的底线。
余清歌赤手伸入滚烫的水中,搅动着布料。她的手被烫得通红,脸上却没有丝毫多余的表情。
“这个过程,叫‘精练’。”
“练得越透,布才吃得进颜色,染出来的色泽,才会匀净。”
【哇塞,余姐居然连扎染都了解这么详细,真是太牛了。】
【咱姐前几期,不也是游刃有余吗?】
【我只能说,我现在好喜欢余清歌啊!简直是六边形战士。】
半小时后,布被捞出,在清水中反复漂洗。
阳光下,湿透的棉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
季宴修的目光,紧紧的看着她。
接下来,是扎。
余清歌将洗净的布平铺,手边放着针、线、绳、还有一些小木块。
“扎染的魂,在于‘防染’。”
“用各种方式,阻止染液渗透,留出空白,才能形成纹样。”
她的手指,灵巧得像在弹奏一架无形的琴。
她先将布料对折,再对折,形成一个规整的方块。
然后,她拿起针线。
沿着一道想象中的弧线,细细密密地缝合,然后猛地抽紧。
布料瞬间被收束,形成一道道细密的褶皱,像一朵含苞的白色山茶。
“这是缝扎,最能体现精细的纹样。”
一旁的节目主持人,是个油滑的中年男人,他笑着打趣。“余老师,这可比机器印花慢多了。咱们图个什么呢?”
季宴修的眼神,冷了下来。
余清歌头也未抬,手上动作不停。
“图个,每一根线条,都有呼吸。”她的声音很淡,却让主持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
【哈哈哈哈,主持人吃瘪了吧。】
【季宴修那眼神,啧啧啧。】
【笑死我了。】
她又拿起几块小小的,圆润的鹅卵石。
用布将石头包裹,再用麻绳,一圈圈死死捆紧。
“这是包扎,染出来,会是太阳一样的光晕。”
麻绳在她的指间穿梭,收紧,打结。
季宴修依旧盯着她,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指尖被麻绳勒出的红痕。
最后,余清歌将整匹捆扎好的布,盘成一个复杂的结。
那形状,像一只蜷缩着,等待涅盘的凤鸟。
直播间的弹幕,早已刷得飞起。
【卧槽,这是在做手工还是在做法?这手法,看得我膝盖疼。】
【原来扎染这么复杂,我还以为就是随便捆捆……】
【姐姐的手也太好看了吧!又细又长,还那么有力!】
【只有我注意到影帝的表情吗?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准备工作完成。
院子另一头,那口半埋在地下的染缸,已经准备就绪。
余清歌走过去,揭开盖在上面的厚重木板。
一股浓郁到极致的,带着酒香和泥土气息的暖香,瞬间炸开。
缸内,是暗红色的,近乎粘稠的液体。
表面浮着一层,暗金色的菌膜。
“这是茜草。”
余清歌用一根长长的竹竿,轻轻搅动染液。
“一种能染出最温暖红色的,神奇植物。”
“这缸染液,是我用苏爷爷留下的老菌种,重新养的。”
“它已经发酵了整整一个月。”
随着她的搅动,那股暖香愈发浓烈。
那缸暗红色的液体里,没有阴气,没有怨魂。
只有无数细碎的,温暖的,橙红色的光点。
它们随着搅动而盘旋,像一群,沉睡在酒红色星河里的萤火。
充满了,蓬勃的,原始的生命力。
“染料是活的。”
余清歌重复着,蓝婆婆曾说过的话,但语气截然不同。
“你敬它,懂它,它才会把最美的颜色,交给你。”
她将那只捆扎成凤鸟形状的布团,缓缓沉入染缸。
“噗……”
布团入水,发出一声轻响。
那一瞬间,余清歌的“通灵”技能,自行发动,脑子里都是苏文山对她的手艺传承。
无数纷杂的意念,涌入她的脑海。
余清歌的眼眶,微微发热。
这,就是苏文山穷尽一生,守护的东西。是手艺,更是对生命的,最崇高的敬畏。
她将布团,在染液中,反复浸染,提拉。每一次,都让布料,与染液充分接触。
“这个过程,需要耐心。”
“染一次,拿出来,接触空气,让颜色氧化,再染。”
“如此反复,至少三次,颜色才能深入骨髓。”
时间,在重复的动作中,缓缓流逝。
院子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染液被搅动的,咕嘟声。
季宴修一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只是看着她。
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每一个动作,都刻进自己的眼睛里。
终于,三次浸染完成。
余清歌将布团捞出。
湿漉漉的布团,呈现出一种,并不起眼的,暗沉的赭红色。
主持人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直播间里,也出现了质疑的声音。
【就这?忙活大半天,就染出个猪肝色?】
【还以为会很惊艳,有点失望。】
【传统手艺,果然还是被淘汰的命。】
余清歌对这些声音,充耳不闻。
她将布团,放在长案上。
拿起一把锋利的小剪刀。
“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到近乎张扬的弧度。
她开始剪断那些,被染液浸透的麻绳与棉线。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
像在拆一件,绝世的礼物。
随着绳结被一一解开,被禁锢的布料,开始舒展。
一抹,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红色,从褶皱的深处,绽放开来。
那不是化学染料那种,单薄的,刺眼的红。
是一种,极富层次感的,活着的红。深处,是沉静的,如同凝固血液的绯红。向外,逐渐过渡成,明媚的,如同晚霞的朱红。
最外层,又带着一丝,阳光穿透石榴皮的,剔透的橘红。所有颜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却又彼此分明。
当整匹布,被完全展开。所有人都失语了。
直播间的弹幕,直接停在了。
一头浴火的凤凰,出现在众人眼前。
它的身体,由无数太阳般的光晕构成。羽翼,是那细密缝扎出的,层层叠叠的,精致纹理。凤尾,在布料的末端,肆意舒展,每一根翎羽,都清晰可见。
最令人震撼的,是它的眼睛。那是一片,未被浸染的,纯粹的,雪白。
留白之处,恰到好处,仿佛那只凤凰,真的拥有灵魂,正在睥睨众生。
那红色,像有生命,在呼吸,在流动。仿佛下一秒,这只凤凰,就会挣脱布料的束缚,引吭高歌,冲入云霄。
“天……”主持人喃喃自语,彻底懵了。
那是茜草的魂,是手艺人的心,更是是传承百年的,不灭的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