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唐谕和宋馈出门的时候,发现郁琮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修长的身影靠在车门上,不笑的样子矜贵冷淡。
也许是听到了声音,他抬眼看过来,弯了弯唇角,笑得有些勉强。
“早啊。”
“早,你在这里等多久了?怎么不上楼?吃过早饭了么?”
唐谕这一连串的问题逗笑了对方,看在好兄弟的面子上他也不能薄待了郁琮。
只是他有点儿好奇对方是怎么知道宋馈的住址的。
“孟队给我的。”
下一秒郁琮解开了疑惑,“他说让我今天跟着你们去看守所,看看崔鑫那边情况。
“他要去市局汇报任务目前的进度情况。”
宋馈的目光在那张俊秀斯文的面容上扫了一圈,直白地问道:“你在担心小沈么?”
郁琮叹了口气,去拉主驾的车门,“上车说吧。”
唐谕和宋馈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默契地拉开了后排的车门,坐了进去。
一股清淡的苦橙混着薄荷的味道钻入鼻腔。
宋馈挑眉,原来这个味道是车里的。
上次唐谕应该就坐过这辆车了。
他们坐稳后,郁琮启动了车子,副驾上传来玻璃瓶晃动轻微的声音。
唐谕瞥了一眼,是原本叠放在一起的看起来装着乳白色固体的小瓶子没有放好,因为惯性,向后倒去,又撞在了旁边放着的保温桶身上,被弹了回来。
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昨天早上,他和宋馈之间,在厨房发生的那一幕意外插曲。
他原本已经让自己不去记住这个场景了,但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已经可以回想起宋馈看向他时吃惊的神色和恍若白瓷的面容上细小的绒毛。
唐谕有些局促地握紧了左手,指尖插进手掌中,用轻微的疼痛转移注意力。
幸好郁琮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先去看守所?”
“去医院吧。”
宋馈语气平静地回答,他现在倒是觉得沈晏宁在赵家屯时发生了什么更重要。
也许会关系到他们能不能找到平安的崔二鹏,和车上的神秘人。
郁琮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在前方的岔路口转向了左侧。
良久才慢慢地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宋老师,你也要有你什么都没有办法问出来的准备。”
“……”
宋馈抬眼看过去,“你觉得小沈会记不起来?”
郁琮的面容上闪过一丝冷意,“我昨天离开后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虽然晏宁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但他的眼睛里神色是有些茫然的,好像是想什么,但是想不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后来也放下了。
“给人一种感觉,他不记得这些事情了。
“我临走的事后和值班医生聊了一下,医生的意思是可能晏宁颈部受到挤压,窒息过,造成了大脑开启自我保护的机制,留下的后遗症。
“也许过几天就会好,但也许一辈子也回想不起来当时发生的事情。”
他的语气很严肃。
“但你不这么认为?”宋馈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言外之意。
郁琮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往事。
片刻后才说道:“我不太信晏宁会这样。
“上大学的时候,我们有一次野外训练,我不小心跌入到了一口废弃的水井里。
“那个井,井口不大,但是底部很宽,是梯形的。
“真的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不要说我的腿当时受了伤,就算没有受伤也不可能凭着自己的力气爬出去。
“而且电话也掉到了水里,摸又摸不着,我只能用一只手攥紧了一块儿凸起的砖,撑在边缘,勉强不让自己的鼻子没在水里,但肯定也支撑不了太久。
“当时已经是傍晚了,天还下着雨,雨势还不小,我都已经悲观的在想,这次可能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但我没想到,两个小时后,漆黑的井里从上面射下来一束光。”
他微微顿了一下,“我听见晏宁的声音喊同学和老师过来,说发现了我。
“但当时就算他们把绳子放下来,我也没办法走过去将自己拴在上面,再自己攀上去。
“我和晏宁他们说了情况,后来他们研究去找能够支撑重量的东西,像以前那种手摇井那种方式,将我吊上去。但同时也需要有一个人在下面拖我一下。
“只是不论做什么,都需要时间,而且不一定多久。
“我以前有点儿幽闭恐惧症的,这一点晏宁发现过。
“他和老师单独说了这个情况,老师跟他说了风险,他说他知道,他自己会负责的。
“让老师安排人尽快去临近的村子找合适的工具,他居然从上面下来了,还带了点儿吃的。”
郁琮说到这里却停下了,那一天因为下雨,井里的水也越来越高。
他几乎感觉到绝望了,但沈晏宁下来了。
冰冷的水中和急速坠落的雨滴中,拥抱过来的体温。
他没有办法描述那一刻自己的心情。
【小琮,你饿不饿?】
那天在井下,沈晏宁第一句话问的是这个,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他本来用双手穿过郁琮的双臂,想让他作为支撑,将他抬高了一些,却发现这样效果并不好。
但沈晏宁也只是思索了片刻,扶着墙壁慢慢地转过身,又艰难地走到郁琮的前面,在对方惊讶地目光中,深吸了一口气,将他背了起来。
他自己却因为这个动作,头部不得不没入在了井水里。
“虽然中途他会换气,但我感觉得到,他都是实在无法承受才会那么做。”
郁琮将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所以我感觉晏宁他是可以撑住那片刻的窒息的,而且不会让自己留下这种后遗症,他应该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他不是普通人。”
他没有立刻打开车门,而是向后看向了宋馈,“宋老师,你说,会不会有人催眠了他,让他忘记或者模糊了这段记忆。”
宋馈没有回避这个目光,“要看看他才知道。”
郁琮点了点头,从副驾上拿起保温饭盒和那两个装着蜂蜜的瓶子,还有一个半大的扁平的包下了车。
在即将进入医疗部大门的时候,他又轻声问道:“宋老师,如果真的是催眠的话,能通过询问知道是谁做的么?”
宋馈微微一愣,看了过去。
对面的人语气斯文有礼,但那一双黑眼睛里却是一片暗沉,像是两抹幽潭带不起一丝波澜。
他想,也许知道是谁做的,郁琮肯定不会善罢甘,那毕竟是生死之交。
但——
“很抱歉,除非小沈他能自己想起来,不然我们是没有办法做到追踪的。”
宋馈实话实说,“我想小沈能够被催眠,多半也是对方让他自己踏入到了陷阱之中,只有这样,才会成功。”
催眠无法让被催眠者去做自己所不想做的事情。
因此,高明的催眠者会将催眠的指令藏在让被催眠者无法拒绝的幻象之中,然后心甘情愿的俯首称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