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伦敦的过程比去时顺利很多，尽管此刻，也许这座城市并不欢迎任何人的到来。
伦敦的夜色总被笼罩在一层厚重的雾气里，但此时，这层雾气却并非因为经年不散的工业毒烟。
“真是耀眼的大火，女王在白金汉宫会不会看到窗外的火光呢？”
爱丽丝没有坐马车，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座废弃的教堂门口。
她曾经在这里遇见了威廉和路易斯，也曾在这里对他们说——
要改变一切，就得登上最高的位置。
现在，当初随口说的玩笑话，即将成为事实。
“应该不会吧，她还沉溺在与心爱的丈夫重逢的梦里呢。”麦考夫轻声回答道。
他站在爱丽丝的身后，煤气灯的光芒在烟雾中显得昏暗微弱。
灯光只照亮了一小块区域，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能清晰看到的只有棱角分明的下颌。
“阿尔伯特去调动军队了，这样大的火，还是得军队出动才行。”
爱丽丝转动着带有荆棘玫瑰纹路的扳指，微笑着说：“不知道父亲当年送他去军队，是不是也想到了今天呢？”
“毕竟，当初父亲在军队里的人脉留给了他不少，否则他也不能轻易带着人去东区救火。”
东区，下城区，平民们的主要居住地。
大火从东烧到西，会将整个伦敦烧成一片白地，但受灾最严重的，却会是西区的贵族。
“因为，不会有人去救火，就这样将他们都送走吧，在大火中，送他们去见上帝。”
爱丽丝轻声说：“有人说，我们应该等待一场战争，战争自然会清洗掉绝大多数的贵族，因为他们总是要上战场的。”
“但其实这并不对，因为战争一旦发起就很难停止，它并不能全由我们决定，但火焰不一样。”
“我们能让它燃烧，也能让它熄灭。”
“就像我们能让这个国家毁灭，也能带给它新生。”
她转头看向站在阴影中的汉娜，“巫师们做好准备了吗？我希望今晚大火造成的损失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汉娜神情温柔，完全看不出白天时拎着剑打进魔法部的样子，“他们时刻准备着，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
“做得真棒，汉娜。”
爱丽丝回过头，仍旧看着昏暗的灯光，“伦敦是个开明的城市，我一直觉得，巫师们总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解决问题，未免有点太封闭了。”
“这样可不好，要知道，哪怕是梅林，也得侍奉在亚瑟王身边呀。”
她脸上浮现出梦幻的笑容，仿佛是看到童话故事成真一样欢乐。
“我还挺想有自己的宫廷魔法师的，相信他们也会很配合我吧。”爱丽丝欢快地说道。
她由衷希望巫师们配合，毕竟有【神之恩宠】【美丽的公主】和【自然的宠儿】三个buff在，巫师们对她的好感度应该会很高。
在原本的童话世界里，巫师和仙女们大多都对公主的好感度不低，当初爱丽丝也是有自己的仙女教母的，可惜对方也无法改变世界的走向。
但如果真的有顽固分子不配合的话，就只能出动葬仪屋了。
那家伙可是说了欠她一个人情，而且对方全家，除了文森特之外，也都得在爱丽丝手下干活，想来他也不会不配合。
巫师们手段那么多，让汉娜上难免会有危险，再加上和平收编自然不好当面使用暴力，还是让葬仪屋把那些顽固分子都弄死，她再去接受剩下的温顺良民和投机主义者吧。
就算是爱丽丝这样好脾气的公主，也不想在以后被称呼为麻瓜女王呢。
女王就女王，为什么一定要加个麻瓜？
她就不信，当初梅林喊亚瑟王也叫他麻瓜亚瑟。
想到这里，她又把目光转移到麦考夫身上，对方显然不用她问，就开口说道：
“马尔福家族已经在接触我们了，显然他们能够理解您的苦心，愿意为巫师界的未来发展奉献自身。”
这是已经有投机分子打算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了。
巫师界和普通群众自然是不好融合的，不过反正巫师人也不多，在政府单独划一个部门出来，直属于女王管理，对接魔法部，这不就没问题了吗？
反正在民众眼里，巫师的存在依然是秘密。
这也正常，对民众来说，政府的绝大多数行为都是秘密，毕竟只要人们不知道官员们做了什么，自然也不会知道他们做错了什么。
对于巫师也一样，只要人们不知道巫师的存在，那么巫师们的安全自然也能得到最大的保障。
别说《巫师保密法》是为了保护普通人，别逗了，普通人有多少个？巫师有多少个？
又不是所有巫师都叫维多利亚，那么能杀。
真两方对立起来，普通人不可能死光，但巫师一定元气大伤。
而爱丽丝也能得到一支直属于自己的特殊部队，不管是清除威胁，清洗记忆，灾后重建，还是治病救人，巫师们都很擅长。
简直是再完美不过的打工人了。
反正有汉娜和buff在，这些巫师肯定会乖乖听她的话，至于接下来的女王或者国王要怎么驯服他们，那就看下一任的本事了。
那时候这个世界的主要人物都该去世了，命运点数她也拿到手了，她做好了自己所能做到的一切，接下来就是洪水滔天，也和她毫无瓜葛。
“我现在总算明白，葬仪屋说的‘马尔福家族一直很擅长站队’是什么意思了，他们家真的很讨人喜欢。”
“阿尔伯特、威廉和路易斯已经去救火了，夏洛克和华生医生肯定也会参与，让巫师们注意他们的安全。”
“善良的人都去做好人好事了，接下来就让我们这些恶人去做坏人坏事吧。”
爱丽丝轻快地拍了一下手，“总该让女王去见她心爱的丈夫啦，再不快点动手，等亚修主动退场的时候，我们的工作就要被可爱的小伯爵抢先了。”
“这种亲手杀死上一任女王的事情，还是让下一任女王来做比较好。”
皎洁的月光照在她银白色的长发上，像是披上有了一层银纱，汉娜跟在她身后，对她的好人好事和坏人坏事似乎没有半点异议。
反倒是麦考夫轻笑了一声，微笑着说道：
“您正在书写历史呢，书写历史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又怎么会干坏事呢？”
“我们难道不是正在拯救国家和秩序，并且成为新的国家和秩序吗？”
……
亚修·布朗觉得自己的心情糟糕极了。
作为已经在人间呆的够久了，只想回天堂打个卡证明自己清白，然后跑去爱丽丝身边当执事的虐杀天使，他觉得自己放水放的已经够多了。
毕竟他本来就只是想打打假赛而已。
赶紧被这个恶魔捅一刀，装作自己态度到位只是能力不足的样子蒙混过关，然后顺理成章摆脱维多利亚的契约，回归自由身追求真爱才是他的主要目的。
但关键在于，对面的恶魔似乎也想打假赛！
自己放水，他也放！
两个非人类在神圣之桥上仿佛是在玩回合制游戏，你打我一下，我回你一下，轻飘飘软绵绵，半个小时过去了，两个人连根头发丝都没掉。
整的亚修看塞巴斯蒂安的眼神都不对了。
不是吧，兄弟，我摸鱼是因为找到了真爱，你这个恶魔是为什么？
别告诉我也是因为爱与和平吧？
塞巴斯蒂安看到亚修古怪的眼神，简直是有苦说不出。
他倒不是因为爱与和平，他是为了生存与死亡。
直到现在，塞巴斯蒂安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切就像被按了加速键一样，整个剧情飞速跳跃，他还没反应过来，故事就走向大结局了。
并且整个故事的走向和他期望的不说是完全一致吧，也可以说是天差地别了。
在他的想象中，应该是夏尔为了复仇，一路上失去亲人红女士，法兰西斯夫人，失去恋人伊丽莎白，失去朋友失去仆人失去良知失去理智……
总之，就是失去一切，一无所有。
他成功复仇，但为了复仇不停失去不断痛苦，整个人的灵魂在绝望与坚强中被打磨的如同钻石一样璀璨。
等到那时候，塞巴斯蒂安自然能端坐于桌前，享受这份来之不易的美食。
想必这种满足感起码能让他上百年都回味无穷。
但现在，夏尔亲人尚在，并且对他很不错；原本的恋人虽然解除了婚约，但显然又邂逅了漂亮多情的女公爵；朋友尚在不说，前不久还去参加了咖喱比赛……
现在仇人也找到了，还多了个极其能打的祖父，亲爹亲妈似乎也有能复活的预兆……
这他还痛苦个什么劲儿，又绝望个什么劲儿？
那他的灵魂还能像原本一样美味吗？
众所周知，笑容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痛苦也一样。
夏尔的痛苦减少了，塞巴斯蒂安的痛苦就明显增加了。
现在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现在干掉眼前的天使，再跟着夏尔一起进王宫干掉女王，显然，他和夏尔的契约就结束了。
也就是说，夏尔的灵魂就归他，他可以开吃了。
但同样，不远处葬仪屋的大镰刀也可以开抡了。
这就导致塞巴斯蒂安很不知所措。
如果夏尔的灵魂都落在他手上了，不吃，那他费这么多心思是为了什么？
他没事找事干吗？
但吃了，葬仪屋的大镰刀一挥过来，把他一分为二，他都能想到地狱里他的名声会变成什么鬼样子。
‘哦，你说那个谁啊，要吃不要命的那个……’
‘明知道是凡多姆海威还去招惹，结果和他的前任一样，被一个死神拎着大镰刀干掉了。’
‘听说那时候他都知道死神会动手，但他还吃，他还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就很让恶魔绝望了。
所以塞巴斯蒂安现在只想拖着，也就是说，他也想装打不过。
就是你懂的吧，装作态度到位但是能力不足的样子，最好被天使一剑砍晕过去，这样他也不算违背自己和夏尔的契约，不背叛不撒谎嘛。
只是一时没打过，之后大家再战啊。
就能拖多久拖多久嘛，说不定对面的天使就回天堂了呢？
说不定女王就被别人弄死了呢？
到时候大家卡个bug，夏尔不算亲手复仇，他就自认倒霉在夏尔身边一直等到对方老死，等那个时候再取走灵魂。
到那个时候，就是葬仪屋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吧？
他干了一辈子的活儿，等到夏尔自然死亡再开饭，这凄惨的都忍不住让塞巴斯蒂安自己给自己掬一把辛酸泪了。
但更心酸的是，对面的天使居然就完全不配合。
你打假赛，我也打。
你摸鱼，我也摸。
你放水，我也放。
也幸好夏尔离得远，不然他要看到这一幕，真得大喊一句“rnm，退钱！”
但哪怕看不到具体战况，夏尔也有些不耐烦了，他干脆从大桥的边缘一跃而下，握着手杖奔向了白金汉宫。
既然塞巴斯蒂安已经拦下了那个该死的天使，那么他就自己去解决女王！
复仇这种事情，本来就得自己去做才行。
夏尔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脸上的表情既不愤怒也不喜悦，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疲惫，叫人根本猜不出此刻的想法。
他踏过伦敦桥斑驳的石板，穿过逆行而来哭泣着谩骂着的人群，一手抓着手杖，一手紧握着火铳……
仿佛与整个世界都隔绝开来，像个只剩下某种执念的亡灵。
白金汉宫的门口一个守卫也没有，在夜色下空空荡荡像座巨大的荒坟，就连走廊也比平日里更阴冷。
等夏尔走到女王的寝宫时，才发现门口已经站着两个人了。
麦克罗夫特·福尔摩斯和汉娜·安娜菲罗斯站在两侧，脸上都没有表情，既不说话，也不阻止，像两尊骑士雕塑一样，静静地注视着他。
夏尔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他推开门，浓重的血腥味儿传来，爱丽丝正站在猩红的月色下戴王冠。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有夏尔的脚步声传来。
“女王呢？”他声音干涩的问道。
“去见阿尔伯特亲王了。”
爱丽丝的声音仍旧很轻快，她似乎半点都没有受眼前浓重的血腥和黑暗影响，还在摆弄着自己的新王冠。
“你杀了她？”
“我遵从上帝的旨意，送她去了她应该前往的地方。”
随着他们的对话，夏尔走近了一些，终于透过帷幕的空隙，看见了女王狰狞扭曲，腐烂破碎的尸体。
“在你诞生之前，她还没找到合适的容器，所以就想到了自己。”
爱丽丝说道：“她将阿尔伯特亲王的尸体和自己的身体缝合起来，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说话，每一个日升和月落，他都仍旧陪伴在她身边，从来不曾离去。”
轻柔的话语伴随着血腥味和尸体腐臭的气息传来，让夏尔升起一种强烈的恶心感，几乎想要直接吐出来。
但这种感受并不完全来自于恶心，更强烈的是一种茫然。
胃是能够反应人心情的器官，当人觉得空洞茫然的时候，觉得痛苦悲伤的时候，他不自觉就会生出一种反胃感。
“她是我的仇人……是她……导致了我的……我的一切……”
夏尔握紧手中的火铳，眼神空洞荒芜的想一摊被冷水浇灭的火堆。
“我来这里……我是要……”
“你是要亲手杀了她。”爱丽丝轻声说道，并向他缓缓走过来。
她穿着纯白色的宫装长裙，上面没有沾染一丁点血腥，头上戴着价值连城的宝石王冠，那是前任威斯敏斯特公爵为她定制的的生日礼物。
在那个她说自己会一边愧疚一边杀掉剩余所有蚂蚁的下午，公爵为她准备好了十四岁的生日礼物——
一顶属于未来的女王的王冠。
现在，十年过去了，这顶王冠终于光明正大的，名正言顺地戴在了她的头上。
“因为你憎恨她，因为你觉得自己只剩下仇恨，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你凭着恨意支撑到现在，支撑到今天，所以你必须亲手杀了她，用这种方式结束一切。”
“这种恨意太过强烈，所以当你的仇人死在别人手上之后，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你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做什么，你也不知道自己的生命还剩下什么……”
爱丽丝一句一句的剖析着，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了夏尔的面前。
“你到底想说什么？”夏尔忽然觉得有点疲惫，他确实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仇已经报完了，虽然对方甚至不是死在他的手里，可仇人就是死掉了。
接下来只要等塞巴斯蒂安杀掉那个天使，一切就都结束了，对方可以吃掉他的灵魂，让所有的故事就此终结。
夏尔不觉得这是个坏结局，鉴于他也想不出更好的结局了。
“如果你非要恨谁才能走下去的话，不如来恨我好了。”
爱丽丝看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因为我是故意的，我是故意在你来之前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不想阻止你复仇，但又不想你死去。”
“所以我在你之前做出了这种事情。”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抢走了你的仇恨，我承担了你一半的仇恨，所以你当然可以来恨我。”
夏尔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他绞尽脑汁地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张合着嘴唇，茫然地用虚弱的语气质问她。
“你以为……你以为你是谁？”
“你以为……你凭什么……你为什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他像在看一个把自己扯进新的地狱的恶魔，又像在看一个把自己从地狱拉回人间的天使。
“我一直觉得，在这个世界上，恨是比爱更长久的情感，在某些事情上，总要留一些遗憾才会拥有未来。”
“我为你杀了你的仇人，所以你亏欠于我；你并不想让我这么做，我毁掉了你奔向平静死亡的可能，所以我亏欠于你。”
爱丽丝注视着夏尔，看着他找回光彩与焦距，却仍旧充斥着迷茫的眼睛，轻声说道：
“接下来就让我们继续互相亏欠下去吧，凡多姆海威伯爵。”
“和我一起去继续报复曾经伤害过你的维多利亚，将她的痕迹和罪恶都从这个国家彻底抹去，让我的名字取代她的名字，让我的存在取代她的存在。”
“让这个国家再也不会有被贩卖的孩童，被无端杀死的妓女，被夺走孩子的父母，还有因为失去父母而绝望痛哭的孩子。”
“你的仇恨可以一直延续下去，你的报复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直到你不想再恨，不想再报复下去的那一天，再去尝尝爱是什么滋味，幸福是什么感觉。”
“只要你还活着，那一天总会到来的。”
“你意下如何呢？”
话音落下的瞬间，无数人的面容在夏尔脑海中闪过，父亲的，母亲的，兄长的，安姨妈的，法兰西斯姑姑的，伊丽莎白的，葬仪屋的，塞巴斯蒂安的……
大火燃烧又熄灭，一个个身影出现又消失，最后他面前只剩下爱丽丝的面容。
像在泰坦尼克号上时，他从窒息的昏迷中醒来看到的那样……
平静的，美丽的，令人心烦意乱的，令人安心落意的面容。
夏尔的自过去至现在一直狂跳着的，充斥着痛苦和不甘的心忽然缓缓平静下来，像被温暖的水波包裹着一样。
他看着爱丽丝，就这样注视她良久，最终在皎洁的月光下单膝下跪行礼。
“Yes， your majesty.（遵命，女王陛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