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青砖被暮色浸得发沉,云栖捏着传讯符的指尖泛白,符纸上“方首领亲至”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钉钉进眼底。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三个月前在南境哨站,她曾见过方氏玄铁纹火漆的密信,那是严堂主被蛊惑时,方首领用来诱他服下化神丹的凭证。
“丫头。”沈砚的掌心覆上来,热度透过符纸渗进她发凉的指节。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方才替严堂主渡力时,我探到方氏的术法里混着农神一脉的隐纹。”他拇指轻轻摩挲她虎口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农具磨出的印记,“他们想要的,不只是农典秘术。”
云栖猛地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
演武场四角的火把被风掀起,火光在他眉峰投下晃动的影,却掩不住眼底翻涌的冷意——那是执法堂主面对叛徒时才有的肃杀,可落在她脸上时,又软成了春夜的雨。
“清微长老。”沈砚突然抬高声音,转身看向首座席。
最年长的白发老者立刻坐直身子,腰间的玉牌撞出轻响:“沈执法但说。”
“方首领此来必带重宝,”沈砚指尖划过腰间的执法令,金纹在暮色里泛起微光,“请各脉首座带弟子守住演武场四门,莫要放无关人等靠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严堂主泛红的眼尾,“严堂主、姜师姐、苏护卫,你们随我去前院布防——”
“不。”云栖打断他,掌心的传讯符被揉成皱纸。
她能感觉到后背的冷汗正顺着脊梁往下淌,可喉咙里翻涌的不是惧意,是火烧般的灼痛,“方首领要的是情报,不是杀掠。”她望向人群边缘的冯书生,那人身着青衫,正垂眸拨弄腰间的算筹,“冯先生,方氏的人到哪了?”
冯书生闻言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淬过冰的针:“半个时辰前过了青竹桥,三十人,带头的是马谋士,林管家在中间,郑护卫断后。”他屈指敲了敲算筹,“方首领的灵气波动在最后,隐得极深,应是用了掩息术。”
吕书生突然从人群里挤出来,怀里抱着半卷残旧的《百妖志》:“方氏的护心旗我查过了!”他翻到某一页,指腹点在“血棘藤”三个字上,“他们若在周围布旗,必是用这东西困人——血棘藤喜阴,根须能吸人灵气,但若遇...”
“遇晨露则萎。”云栖接得极快,记忆里闪过药田里被晨露打蔫的藤蔓。
她望着吕书生发亮的眼睛,突然笑了,“吕先生,你记不记得我种在演武场角落的雾灵草?”
吕书生愣了愣,随即拍掌:“雾灵草夜间会凝露!若能引方氏在雾灵草附近布旗,藤须遇露即软——”
“梁师姐。”云栖转向人群中穿月白衫子的女子,那是她昨日在药堂新结识的师姐,“你说过方氏的陷阱多藏在青石板下,对吗?”
梁师姐攥紧袖口,指节发白:“是...他们总在石板缝里埋引雷砂,踩重了就会炸。”她突然抬头,眼底有火苗窜起来,“但我知道哪块石板是空的!上个月替林管家搬箱子时,我数过步数——从西角门进来,第七块、第九块、第十二块...”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云栖闻着这股腥甜,想起血障里守护兽的獠牙,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她转头看向沈砚,后者正垂眸擦拭腰间的剑,金纹在剑鞘上流转如活物。
“声东击西。”两人同时开口。
沈砚低笑一声,指尖扫过她发顶:“你说。”
“严堂主、姜师姐带一队人正面迎敌,假装争夺演武场中央的炼丹炉。”云栖指着场中那座半人高的青铜炉,“方氏要的是情报,必定以为我们把东西藏在炉里。”她又看向胡道长,那人身背桃木剑,正摩挲着腰间的罗盘,“胡先生,您带我们绕后,破了他们的机关去寻林管家——他怀里的木盒,该装着密信。”
胡道长拍了拍罗盘,铜针立刻嗡嗡转动:“机关一道,老朽还没怕过谁。”
沈砚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云栖脸上:“我护着你。”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顺着她的喉咙滚进心口。
云栖望着他绷紧的下颌线,突然想起前日在药田,他替她挡住暴雨时也是这样——明明自己半边身子都湿了,偏要把斗笠往她头顶压。
“走。”沈砚握住她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袖口渗进来。
冯书生、吕书生、胡道长、梁师姐紧随其后,严堂主带着姜师姐、苏护卫往演武场正门去了。
清微长老咳嗽两声,带着首座们登上观礼台,袖中隐隐有灵光浮动。
绕过演武场东侧的月洞门时,云栖听见前方传来喧哗。
严堂主的声音混着姜师姐的清喝:“方首领好大的架子!我联盟的丹炉也是你能碰的?”
“嘘。”沈砚突然停步,拉着她躲进一丛野菊后面。
云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十步外的青石板上,三枚铜钱大小的引雷砂正泛着幽蓝的光。
胡道长上前两步,指尖快速画了道破邪符,轻轻按在石板缝隙里。
“咔”的一声,引雷砂突然熄灭,像被人掐了命门的萤火虫。
梁师姐凑过来,声音轻得像片叶子:“再往前五块石板,有个地听。”她指了指脚下,“林管家怕被偷袭,让人埋了这东西,能听见三十步内的脚步声。”
云栖蹲下身,从袖中摸出颗圆滚滚的青果。
那是她前日刚培育出的“噤声果”,果肉揉碎了能隔绝五尺内的动静。
她捏碎青果,汁液顺着指缝滴在石板上,深褐色的液体很快渗进石缝。
胡道长的罗盘突然疯狂转动,铜针“叮”地撞上边缘——地听的灵气波动,没了。
“好手段。”吕书生低声赞叹,目光落在她染着果渍的指尖上。
云栖冲他笑了笑,转身跟上沈砚的脚步。
越往演武场后方走,腥甜的气味越浓。
云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在肋骨上。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时,胡道长突然抬手示意止步。
他的罗盘正对着前方的偏殿,铜针几乎要刺穿表盘:“里面有结界。”
“是林管家的藏身处。”梁师姐的声音发颤,“上个月他让我送过安神香,说要在偏殿抄经。”
沈砚上前两步,指尖触上偏殿的木门。
门纹突然泛起红光,像被鲜血浸透的丝绸。
云栖认出那是方氏特有的锁魂纹,正顺着他的指尖往上爬。
她急忙掏出腰间的玉锄,那是用药田老树根雕成的,刻着农典里的生息咒。
玉锄碰上门纹的瞬间,红光突然扭曲,像被风吹散的血雾。
“进去。”沈砚推开门,灵气如刀般劈进殿内。
云栖眯眼适应黑暗,看见正中央的供桌上摆着个檀木盒,盒身雕着玄铁纹。
林管家缩在供桌后面,灰白的胡须抖成一团,怀里还抱着个更小的木盒——那是梁师姐说的“情报盒”。
“别过来!”林管家尖叫着往后缩,撞翻了供桌上的烛台。
烛火落在他衣角,立刻烧出个洞。
他却像没知觉似的,死死抱着木盒,“郑护卫!郑护卫救我——”
“砰!”
殿门被撞开的声响震得梁师姐踉跄。
云栖转头,看见个穿玄色劲装的男子立在门口,腰间悬着九把短刃,每把都沾着暗红的血。
郑护卫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林管家怀里的木盒上,声音像淬了冰的刀:“想取情报?先过我这关。”
沈砚将云栖护在身后,金纹从他眼底漫到指尖:“退。”
云栖能感觉到他后背的肌肉绷得像弓弦。
偏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若有若无的龙吟——那是方首领的法器,她曾在严堂主的记忆里见过。
郑护卫的短刃“唰”地出鞘,寒光映得殿内更暗了。
云栖摸出袖中的噤声果,又想起方才用过的隐息草,心下突然清明。
她望着沈砚绷紧的下颌线,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又像春天的笋芽,脆生生地破了土:
“沈砚,我来引他的刃。你...你护住吕先生破盒。”
偏殿外的脚步声更近了,混着方首领低沉的笑声:“云姑娘,沈执法,别来无恙啊——”
郑护卫的短刃已经破空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