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今那阵风刮过之后，晚自习剩余的时间变得格外漫长而煎熬。笔尖在纸上划动，却写不进一个字。视线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教室门口，又强迫自己收回。心像是被悬在半空，随着分秒的流逝而晃荡，猜测着顾今带去的“口信”会激起叶瑶怎样的反应。是恼怒？是冷漠？还是……一丝触动？
下课铃尖锐地撕裂了教室的寂静，也刺得我心头一跳。大家收拾书本的声音窸窸窣窣响起。我动作有些迟缓，把那张画满无意识凌乱线条的草稿纸揉成一团，塞进桌肚深处。旁边的谢云归已经整理好书包，站起身。
“回寝？”他言简意赅。
我刚要点头，一个熟悉又带着点怯意的声音在教室门口响起：
“江临……”
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脊椎。我猛地抬头。
叶瑶站在那里。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晕开一片暖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她没穿校服外套，只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双手有些不自在地绞在身前。她的目光越过三三两两往外走的同学，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我读不懂的情绪——有犹豫，有紧张，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教室里还没走的几个人，包括周遇安和向然，目光都若有若无地扫了过来，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八卦气息。
“我……”叶瑶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看着我，“能……聊聊吗？”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喉咙有些发干。我几乎是立刻看向谢云归。
谢云归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在我和叶瑶之间快速扫了一个来回，平静无波地开口：“了解。你们聊。我先回。” 他拎起书包，步伐稳定地绕过叶瑶，走向门口。经过我身边时，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留下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向然也立刻窜了过来，脸上带着促狭又鼓励的笑容，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压低声音：“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加油啊！哥们儿自己都还没搞定顾今呢！” 说完，他也跟着人群溜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带了一下教室的后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叶瑶。明亮的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嗡鸣，空气仿佛凝固了。
我站起身，走到她面前。距离拉近，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和眼底那抹极力压抑的波澜。
“你……都知道了？”我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指的是顾今听到的那些话。
叶瑶轻轻点了点头，没有看我，目光落在旁边空着的课桌上：“顾今……跟我说了。”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我，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求证：“你……真是那么想的吗？后悔……那天问我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积压的情绪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我看着她，不再掩饰眼底的疲惫、懊悔和那份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渴望。
“是。”我回答得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我后悔了，叶瑶。肠子都悔青了。我不该逼你，不该让你难堪，不该打破那点……那点我以为还存在的默契。”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重的无奈和委屈，“你知道吗？看着沈听语可能马上要谈恋爱了，看着向然和顾今在那儿光明正大的暧昧拉扯……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别人都在谈甜甜的恋爱，而我呢？我只能像个傻子一样，远远地望着你，看着你和其他男生说说笑笑，然后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告诉自己我们现在是‘好朋友’？这种‘朋友’，我做得太累了！我一点都不想做了！”
我的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叶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反驳。她走到我的座位旁，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趴在了我的课桌上，侧着脸，枕着自己的手臂，目光依旧落在我身上，像一只安静聆听的小兽。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无言的信任和依赖感，瞬间击中了我的心房。所有的愤懑和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的闸口。
“我不想只做朋友了，叶瑶。” 我走到她身边，靠着旁边的桌子，声音低哑下来，带着近乎恳求的坦诚，“真的不想了。我知道你怕，怕重蹈覆辙，怕影响学习，怕再互相伤害……这些我都懂。可是，看到别人都能拥有，而我只能看着你……我心里……” 我哽住了，后面的话说不出口，只觉得鼻腔发酸。
叶瑶依旧趴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闷闷地从臂弯里传来：
“江临……我知道你很委屈。” 她抬起头，坐直身体，直视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挣扎，有深深的顾虑。“我也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性格。我别扭，我敏感，我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我真的很怕，怕再一次伤害你。你懂吗？我怕我们像上次那样，分了合，合了分……每一次折腾，都像是在伤口上撒盐。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浓重的夜色，声音里透着一丝现实的沉重：“现在，离高考真的没多少天了。复习，刷题，排名……压力越来越大。我……我真的怕自己没那么多精力，去经营一段需要小心翼翼维护的感情。我怕我会辜负你，更怕……会耽误你。”
“可你刚才说……” 我的心因为她那句“怕辜负你”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叶瑶转回头，看着我，眼底深处，那份熟悉的光芒在挣扎中终于透出些许：“但是，江临，我也必须承认……我的确……还喜欢你。”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很轻，很慢，却异常清晰，像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我心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巨大的喜悦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将我淹没！她承认了！她还喜欢我！不是我的错觉！
“叶瑶……” 我忍不住向前一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但是！” 她立刻竖起一根手指，阻止了我进一步的靠近，眼神重新变得严肃而认真，“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现在就必须立刻回到从前！我……我依然有顾虑。很大的顾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让我好好想想，也让我们……都冷静地想一想。不是拒绝你，江临，而是……我需要确定，我们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能处理好感情和高考这两件对我们现在来说都无比重要的事情。我不想冲动之下，又带来新的伤害。”
她眼中的挣扎、坦诚和那份小心翼翼的珍重，像一盆微凉的水，浇熄了我瞬间升腾的火焰，却也带来一种沉甸甸的踏实感。她不是在推开我，而是在慎重地对待我们之间的一切。
“好。” 我看着她，用力地点点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等你。多久都等。至少……至少现在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我，这就够了。” 这份确认，如同暗夜里的星光，足以支撑我走过眼前的迷茫。
就在这时，刺耳的熄灯预备铃骤然响起，划破了教室内沉凝的氛围。走廊里传来宿管老师催促的喊声。
“该回去了。”叶瑶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书包。
“一起走吧。”我自然地提议，这次没有“顺路”的借口，只有心照不宣的同行。
回寝的路不长，灯光昏黄。我们并肩走着，保持着朋友该有的距离，却感觉那堵无形的墙似乎薄了一些。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冰冷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安宁。
“江临，”叶瑶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我知道你羡慕别人……其实，有时候看着他们，我也会有点羡慕。”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但……还是再等等吧。等我们……都更确定一点，也更强一点的时候。好吗？”
“嗯。”我应道，心里那份酸涩的羡慕，在她坦诚的话语中，渐渐被一种名为“希望”和“责任”的情绪取代。
第二天早读课下课的铃声刚响，教室里还是一片朗读声停歇后的嘈杂。我刚合上英语书，一个身影就带着一阵微风，小跑着冲到了我的课桌前。
是叶瑶。
她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奔跑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她没有说话，只是把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带着她指尖温度的纸，轻轻放在了我的桌角。她的目光飞快地和我对视了一下，那眼神里有紧张，有期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给你的。”她声音很轻，说完，不等我回应，便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跑开了。
教室里不少目光都追随着她离去的背影，又落到我桌上那张纸上，充满了好奇。
我拿起那张纸。普通的作业本纸，没有花哨的信封。小心翼翼地展开，映入眼帘的是叶瑶那熟悉的、清秀中带着一丝倔强的字迹。字里行间，是她昨夜未能完全诉说的、更加细腻也更加理性的心声。
江临：
我想了几天，我觉得还是给你讲一下我的想法。
那天我说我们两个奇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觉得是我们两个的“关系”和“相处方式”奇怪。其实单拿哪一个去说，可能都是正常的，但奇怪的是这种关系和这种相处方式同时存在……现在是什么关系呢？我也只能说有点不清不楚。
不用再问“怎么了”。我知道现在可能是需要我先直说，才能打破这个有点尴尬的局面。但……太早了。我想说，理性大于感性，才是对你我真正的负责。
这是基于……前两天看到你和沈听语，还有向然顾今他们……让我想起了我们几年前，也是现在这样。这说明什么？说明冲动和仅仅依靠“喜欢”的感觉，很多时候是不够的。我自己……其实也还没完全理清自己的想法。我害怕。害怕的原因，还是我们俩之间那些老问题（你知道的）。我怕过一段时间，环境变了，压力大了，我的心绪又变了，然后又重蹈覆辙……如果真是那样，你敢保证这些事对你、对我们俩的未来，没有一点影响吗？这关系你的未来，我不能害你。 无论什么时候，我都不能允许自己成为拖累你的人。这差不多就是最重要的原因。
然后，还有点现实的问题——他们说的没错，现在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如果我们两个最后真的可以走到一起，必须是我们站在差不多的位置，不能有太大的距离，否则也很难长久。 所以说要在一起，肯定是要共同进步，对吧？其实考不考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城市，倒不是最关键的（当然能同城最好），但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努力变得更好，精神上、能力上要“合拍”。
我不想因为高考让我们分开很远，让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指的不止是物理上的相隔，更是成长和心态上的差距）拉大。 所以说，比起马上不顾一切地在一起，我觉得高考完之后，尘埃落定，心境更稳的时候再决定，可能对大家都更负责。 如果那时候，我对你的感觉、我对我们之间问题的判断，依然像这几天这样清晰和坚定，那我也相信，我们可以走得更远了。
当然，现在说这些可能有点看得太远了。但是，就算现在不想，那也是我们以后必须要面对的问题。与其等到那时候因为现实差距、因为心态不稳而让我们失散，倒不如现在就先看清现实，做好心理准备，也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最后……江临，我到现在依然不是很敢百分百确定，那几天的感觉究竟是“我依然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还是“只是习惯性地依赖和不舍”？可能这样讲会显得我很不安责任，很犹豫不决。但是，我觉得多少得让你知道我的真实想法，而不是稀里糊涂地答应或者拒绝。
还有……之前我说那些“保持距离”的话，也是希望我们能看清现在最该做什么。你用那种看起来就很像男朋友的相处方式和我相处，和我们现在这种“需要冷静思考期”的关系也不太符合。我不是怪你（真的没有恶意），只是因为我确实还没彻底理清自己的心意，还有就是这样会让我觉得……像是我在耽误你，在吊着你。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好好看看我的内心，也让你……专注你该专注的。
是我觉得你现在对我期待太大了。期望越大，失望也可能越大。 如果最后……并不如你所愿呢？所以，不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先好好考虑自己的将来。但我真心希望……最后的结果，可以如你所愿。至少现在，我是这样想的。
另外，还有一点我觉得重要，但又没那么紧迫的事情：就是我依然觉得在你面前有些放不开，有些拘谨（你别多想！）。我已经在努力尝试了，想像在顾今她们面前那样跟你谈心谈肺，想疯就疯。只是……还是会觉得有点尴尬。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也可能是我们之间还需要更多自然的相处时间来磨合。但是我相信，只要我们都愿意，这个坎儿我肯定能跨过去，包括我身上那些别扭的小毛病啥啥？
平安喜乐。万事顺意。
好好上课！
瑶瑶
2024.2.26
这封信真的很长，我逐字逐句地默读着，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纸张，看到昨晚在灯光下的她，微微皱起眉头，认真思考着每一个字，然后仔细地书写下来。
信里并没有那些华丽的辞藻，有的只是平实甚至有些琐碎的分析，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重锤一样，狠狠地敲打着我的心房。我能感受到她的顾虑，她的害怕，她的理性，她对未来的深思熟虑，她对自己内心真实想法的犹豫不决，还有她对我的期望和不忍心……
然而，最让我心动的，是那隐藏在字里行间、无法否认的、依然存在的在意。她写道：“我的确……还喜欢你。”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星，照亮了我内心最深处的角落。
信的末尾，她写道：“好好上课！”这四个字，带着她特有的、强装镇定的关切。我知道，她是在关心我，希望我不要因为她而影响了学业。
教室里的人声渐渐散去，同学们都在为下一节课做准备。阳光透过窗户，正好洒落在我手中的信纸上，将那清秀的字迹映照得清晰而温暖。
心口那翻涌的酸涩、羡慕、委屈和不甘，就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却无比踏实的平静。
她说得对，理性确实应该大于感性。毕竟，对于正确的人来说，他们会站在彼此的前途里，相互扶持，共同前行，而不是被彼此拖累，陷入泥泞之中无法自拔。
我看着手中的信纸，上面的字迹清晰可见，仿佛她刚刚写下这些话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我的高考分数是 470 分，而她的则是 528 分，这 58 分的差距，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更是我们现在需要各自跨越的一座山丘。
如果连眼前这座高考的山都爬得如此艰难，踉踉跄跄，那么又怎么能有信心去携手走过更远的路，去欣赏更美的风景呢？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心中的无奈和失落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然而，我并没有让这种情绪持续太久。我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沿着原来的折痕重新折好，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一般。然后，我将它郑重地放进了贴身的笔记本夹层里，紧挨着那张写着“470”的、被我揉皱又抚平的成绩单。
做完这一切后，我缓缓抬起头，望向窗外。天空湛蓝如洗，阳光明媚而温暖，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美好起来。我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清新的空气，试图让自己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我知道，现在不是沉浸在悲伤和失落中的时候。我需要收拾好心情，重新审视自己的未来。虽然高考的结果并不理想，但这并不意味着我的人生就此终结。我还有很多机会去努力，去奋斗，去追求自己的梦想。
至于那颗曾经躁动不安、只想立刻靠近她的心，我也决定暂时将它安放好。毕竟，现在的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真正变得足够优秀时，我们会再次相遇，那时的我，或许才有资格站在她的身旁。
现在，正是需要全神贯注地投入学习的时刻。这不仅是为了弥补那 58 分的差距，更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加出色，从而配得上她那曾经的“后悔”和“喜欢”。
至于朋友，我决定从现在开始，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去对待。我要成为一个不再整日忧心忡忡、不再自怜自艾的人，而是一个心无杂念、一心向前、专注于自身成长并且能够散发出光芒的朋友。
我会与朋友保持适当的距离，以一种自然而正常的方式相处。我们各自在人生的道路上努力攀登，相信当我们都登上山顶之时，所有的答案都会自然而然地呈现在眼前。
我深吸一口气，翻开物理课本，拿起笔，准备迎接知识的挑战。笔尖轻轻地落在崭新的空白页上，仿佛在这片洁白的纸张上，我能够书写出属于自己的辉煌篇章。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笔尖上，带来一丝暖意，仿佛也在为我加油鼓劲，赋予我继续前行的力量。我毫不犹豫地在纸上写下了第一个公式，这个公式如同我前进道路上的第一块基石，稳稳地奠定了我追求卓越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