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面镜子……真的能照见过去？”
林墨的指尖刚触碰到展柜玻璃，掌心就泛起一阵异样的酥麻。博物馆特有的冷光打在青铜镜表面，那些盘踞的夔龙纹忽然像活了过来，鳞片在光线下折射出暗金色的涟漪。他身后的讲解员清了清嗓子，标准的播音腔在空旷的展厅里回荡：“这面‘照夜夔龙镜’出土于元大都遗址，据考证可能属于怯薛军某位千户所有。”
“怯薛军？”苏晴把平板电脑往林墨面前凑了凑，屏幕上正显示着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线上特展页面，“就是第九十四章里写的那个精锐卫队？他们的盔甲上也有类似的龙纹。”
林墨没接话。他的目光被镜面深处一点幽蓝吸引——那不是灯光反射，倒像是从青铜内部渗出来的光晕。讲解员正在介绍镜钮上的八思巴文，说那串字符意为“长生天庇佑”，可他忽然听见一种奇怪的嗡鸣，像无数人在同时低语，又像草原上被风卷起的沙砾声。
“先生？您没事吧？”
当林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了展柜锁扣上。苏晴正拽着他的袖子，眉头皱得像个问号：“你刚才盯着镜子看了快十分钟，眼神直勾勾的……”她忽然顿住，视线落在林墨手腕上——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淡红色的印记，形状竟和镜面上的夔龙纹分毫不差。
碎裂的反光
警报声是在午夜三点零七分响起的。
林墨是被冻醒的。实验室的恒温系统本该维持在24c，但此刻他指尖冰凉，连呼吸都带着白气。那面“照夜夔龙镜”就躺在实验台上，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霜花，仿佛刚从千年寒冰里挖出来。
“数据异常。”苏晴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指着监测屏幕上疯狂跳动的曲线，“所有传感器都显示镜面温度在持续下降，但红外扫描显示内部……内部温度超过了800c。”
林墨戴上手套靠近镜面。那些夔龙纹似乎更深了，凹槽里凝结着暗红色的颗粒，像干涸的血迹。他忽然想起白天在博物馆里，那个讲解员说过的另一句话：“元代文献记载，某些萨满巫师会用活祭血涂镜，声称能沟通天地。”
“嗡——”
低沉的震动从镜面传来，林墨感觉整个实验室都在摇晃。苏晴尖叫着指向镜子——镜面中央出现了一道蛛网般的裂痕，而裂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是马蹄声。
很轻，像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林墨眼睁睁看着裂痕扩大，青铜碎片像被无形的手掀起，露出后面那片……草原？
不是博物馆的背景投影，而是真正的草原。风里带着牧草和泥土的气息，远处有炊烟升起，还有隐约的蒙古包轮廓。一个穿着兽皮的人影从“镜面”后走过，腰间悬挂的骨刀在阳光下闪了一下。
“这是……全息投影？”苏晴的声音发颤，她伸手想去触碰那片“草原”，指尖却穿过了镜面，消失在空气里。下一秒，她猛地缩回手，掌心多了道新鲜的划痕，和林墨手腕上的印记遥相呼应。
重叠的时空
“必须封馆。”
博物馆长拍着桌子，茶杯里的普洱溅出几滴，在红木桌面上洇出深褐色的痕迹。他面前的平板电脑正播放着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那面镜子已经碎成了齑粉，但监控画面里，碎裂的瞬间却显示镜面上浮现出完整的怯薛军阵列，甲胄的反光甚至照亮了整个房间。
“林墨，你确定看到了草原？”副馆长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光，“会不会是低温导致的视觉错觉？要知道，人在极度寒冷中会产生……”
“我闻到了羊粪燃烧的味道。”林墨打断他，卷起袖子露出那道红痕，“苏晴也受伤了，这不是错觉。”
会议室里陷入死寂。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凌晨四点十五分，窗外的天空还是一片墨蓝。林墨忽然想起白天在成吉思汗陵前，那个触摸苏鲁锭的游客——他当时说长矛图腾上的血槽设计，是为了更快放血祭天。而这面镜子，会不会也是某种祭祀工具？
“等等！”苏晴突然站起来，她刚才一直在翻查文献，“我找到这段——《元史·祭祀志》记载，‘岁除日，大萨满以血涂镜，置白毡上，焚羊骨，祝词达于天听’。这里的‘达于天听’，会不会就是指……打开某种通道？”
她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灯突然全灭了。应急灯亮起，在惨白的光线下，所有人都看见会议室的玻璃幕墙上，正缓缓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八思巴文字符，就像有人用指尖蘸着血在上面书写。
林墨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第九十五章里经济学家的研究——蒙古帝国的征服如何加速了技术传播。如果说火药和阿拉伯数字是通过商队和军队流动的，那这种“时空通道”会不会也是一种被遗忘的“技术”？
“看外面！”有人惊呼。
透过玻璃幕墙，他们看见博物馆的草坪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不是游客，而是穿着皮甲、手持长矛的士兵，马鞍上的海东青正扑棱着翅膀，马鬃上系着的苏鲁锭在应急灯下闪着冷光。为首的骑士勒转马头，那张被头盔阴影遮住的脸，忽然转向了会议室里的林墨。
凝视的回响
“他在看我们。”苏晴的声音细若蚊蚋。
那个骑士举起了手中的长矛。不是苏鲁锭，而是一根普通的桦木矛，但矛头却泛着诡异的蓝光。林墨感觉那道目光像实质一样穿透了玻璃，落在他手腕的红痕上，然后……笑了。
那不是人类的笑容。更像是一种古老的、跨越时空的确认。林墨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九十三章里的蒙古长调会唱“神马挣脱羁绊”——那面镜子，或许就是某种羁绊，用来囚禁或引导某种力量的媒介。
“镜子碎了，羁绊就断了。”他喃喃自语，想起第九十二章的生态启示，“成吉思汗的禁令里，有没有关于‘禁忌之器’的记载？”
苏晴立刻在平板上搜索起来。应急灯忽明忽暗，玻璃幕墙上的八思巴文字符开始流淌，像融化的金属。“找到了！”她指着一段泛黄的扫描件，“《蒙古秘史》附录里提到，‘圣祖西征时，得西域妖镜，命萨满以血封之，埋于不儿罕山’。这里的‘妖镜’，会不会就是……”
轰——
一声巨响打断了她的话。博物馆的穹顶被什么东西撞开了，碎石如雨落下。林墨下意识抱住头，却看见那些坠落的石块在半空中停住了，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托住，然后缓缓转向，露出背面刻着的——夔龙纹。
“他们要找的是碎片。”林墨猛地看向实验室的方向，“碎掉的镜子被我们收在铅盒里！”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一个黑影从破洞处俯冲下来。不是鸟，而是一个骑着黑马的人，身上的怯薛军盔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手中握着的，正是那面镜子的最大一块碎片。碎片边缘还沾着实验室的密封胶，但此刻胶水上正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夔龙纹的凹槽流淌，汇聚成一个古老的符号。
“长生天……”骑士的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混合着风与沙的呼啸，“见证着……”
林墨手腕上的红痕突然灼烧起来。他看见骑士举起碎片，镜面不再映出博物馆的狼藉，而是浮现出另一个场景——篝火堆旁，一个穿着萨满服饰的老人正在吟唱，周围跪着怯薛军士兵，他们的盔甲上都有相同的夔龙印记。而在画面远处，地平线上正升起一轮血色的月亮。
未闭合的回路
“快！阻止他！”馆长吼道，抓起桌上的灭火器就想冲出去。
但林墨拉住了他。他看着那个骑士将碎片按在自己的盔甲上，夔龙纹瞬间亮起，与骑士胸口的图腾融为一体。那些停留在草坪上的士兵开始模糊，像被风吹散的沙画，而骑士在消失前，再次看向了林墨。
这一次，林墨看懂了那个眼神。不是敌意，也不是漠然，而是一种……疲惫的释然。仿佛完成了一个持续千年的仪式，终于可以卸下重担。
“他们不是敌人。”林墨松开手，手腕的红痕正在消退，“你看碎片——”
他指向骑士消失的地方，那块镜子碎片正掉在草地上，表面的夔龙纹已经变得黯淡无光，像一块普通的青铜残片。但在碎片边缘，苏晴发现了一行微小的刻痕，用的是一种混合了畏兀儿文与粟特文的古老字体。
“我认识这种文字。”林墨想起第九十六章里的忽必烈国书，“这是……留言。”
当晨曦透过博物馆的破洞照进来时，林墨终于译出了那行刻痕的内容：“当镜面碎裂，凝视将不再是单向。吾辈所守，非镜之形，乃时空之楔。今楔已松动，见证者当知：历史从非镜像，而是……”
后面的文字被磨损了。但林墨抬起头，看见苏晴正指着远处的草原方向——那里不知何时起了雾，雾气中隐约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羊粪燃烧的味道。
他手腕上的红痕彻底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印记，形状像一个未闭合的环。
“历史不是镜像。”林墨低声重复着，忽然想起第九十章里鄂尔多斯的风，“那是什么？”
苏晴没有回答。她正盯着平板电脑上的大都会博物馆页面，那个关于“蒙古黄金时代”的特展介绍里，怯薛军盔甲的图片下方，不知何时多了一行注释：“注意肩部图腾——与元大都出土‘照夜夔龙镜’纹饰完全一致。”
而在实验室的监控录像里，镜子碎裂的那一帧画面被放大后，能清晰地看到镜面深处，除了草原和骑士，还有一个模糊的现代人影，正站在21世纪的博物馆里，与千年之前的怯薛军士兵，隔着时空，彼此凝视。